第237章出使(十)花开正盛,像一树皎洁绚烂……
黄沙遮日,战马嘶鸣。
满地羌旗溅染血污,又被铁蹄与战靴一下叠一下,踏入尘土。
降者,赦;抵抗者,死。
孟知彰与同在祭台上的云无择,交换着眼神。这种排兵布阵的场景,儿时在长庚师父的教习下,二人早演练过无数次。
实战,这是第一次。
身後不远处,长庚端坐马上,看着兄弟二人并肩指挥着这场“校场围剿”。
匡雷被骑兵团团围住。羌族善战且尚武,匡雷能在老羌王病重之时,带领部下将储君逐出王畿,不仅有魄力,也有超乎常人的战力。而且身为武将,匡雷的功夫确实非常人可比。
骑兵漩涡中的匡雷,不知何时给自己抢到匹马。马背上的羌人,向来彪悍,枉论此时杀红了眼的匡雷,一二十训练有素的汉人骑兵,只能在他外围策马打转,手中剑戟根本近不了身。
因为近身作战,恐伤到自己人,弩机等兵器根本无法使用。云无择正要纵马上前,手臂被孟知彰拉住。二人目光同时落到脚下的应龙身上。
一声指令,应龙纵身跳下祭台,一跃便是两丈远,飞一般蹿入骑兵阵列。
阵列中很快传来一声凄厉喊声,骑兵霎时闪出一个缺口。应龙死死咬住匡雷大腿,正往祭台方向拖拽。
匡雷被俘,校场厮杀止住,猎猎汉旗在羌族王畿校场上空随风舒卷。
在自己巢营,被汉人活捉,匡雷只觉这是此生最大的耻辱。不过耻辱只是脸面问题,与此相比,自己忍辱半生,经营半生,好不容易争来这位极人臣的权势,尚未在怀中暖热,竟一朝毁在自己平生最看不上的汉人之手。
昨日之昨,有多狂傲,今日之今,便有多狼狈。
苍天,待我不公!苍天,有愧于我!
四五个兵士全力摁住,匡雷仍不停挣扎叫骂,怨怼天地。
张力看了看鹌鹑般缩在一旁的萧潜:“方才你用来勒嘴的绳子呢?你家新主子都成阶下囚了还这般闹腾。怎麽不见你去勒住他的嘴?果真是‘忠仆’!”
云无择带人攻进校场後,张力将使节团转移到安全之地,除了萧潜。
作为大恒西境军的叛徒,他值得亲眼看着自己所依附勾结的势力,如何在自己面前一点点崩塌于自己奉命置之死地的汉人脚下,更值得全程体验阴谋被一点点撕碎丶淹没,而自己已无能为力且毫无招架之力的绝望。
恶人,终将被自己的恶行所反噬。
眼下匡雷被捕,新王出逃,那被关押的重臣亲眷,可否救出来,是术格小儿子此时最关心的。匡雷心思歹毒,手段狠辣,且狡诈多疑,每个关押地点从不会超过三日。如今他一朝被俘,自知不会善终,定会拉衆人垫背。
术格长子率衆出现在校场时,匡雷顿时明白自己当真回天乏力,不过他懂得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道理,命在,一切皆有可能。
他奋力昂起一颗血污满脸的头颅,仰天大笑。
“鲁迪!你勾结汉人,攻打王畿,你可对得起天地祖宗!你也配做天父子孙!”
术格长子鲁迪冷哼一声,纵马挥鞭:“匡雷,你篡改天父旨意,驱逐正统,另立僞王。永生柱上曝尸十次也难赎其罪。而且,你把持朝政,倒行逆施,恶贯满盈罄竹难书,百姓苦不堪言。有何颜面来指责我?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让我死?好说!鲁迪,我还是小瞧你了,真真是好手段呐!”匡雷自知大势已去,他环视周场,眼神透着狠厉,“不过你可知本将军手上还有143名重臣亲眷?如果我死,他们也休想活。”
“匡雷!你放了他们!”术格小儿子跳出来,想起这些时日的屈辱不堪,若非同为人质的诸人看护,他早命丧匡雷魔爪,“他们多是妇孺,手无寸铁,且本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赶尽杀绝!快说他们在哪?”
“他们在哪儿,二公子不清楚麽?自然还是‘活人墓’。”
活人墓,专门关押这批重要人质的地方。防止有人营救,选址随机,十日更换新址。而且建成後,所有参与工匠,和人质一起,全部留在墓中。也就是除了匡雷和几名近身亲信,无人知晓具体位置。
墓xue内只留三日食物,十日内若无人破墓,墓xue衆人即便不饿死,也会因为越来越少的空气窒息身亡。
“当然你们可以不顾他们死活。”匡雷一副无所谓表情,“但不顾自己臣民死活的君王,和你们口中恶贯满盈的我们又有什麽区别!你们又有何理由指责我倒行逆施!鲁迪,莫张狂,我之今日,就是你之明日。”
鲁迪气盛,纵马上前,扬手便是一鞭:“死到临头还嘴硬!看是你脾气硬,还是我的鞭子硬!”
匡雷血污的右脸,登时翻开一道血沟。
匡雷罪该万死,但此时活匡雷远比一具尸体有用。鲁迪第二鞭挥下,未到匡雷身上,却被一只大手牢牢拽住。
“鲁迪将军,我们从长计议。”
孟知彰定定看着马上的鲁迪。
鲁迪和他父亲一样,向来对汉人文官颇有偏见。云无择之类武将,汉人看来与之有杀父之仇,应杀个你死我活,鲁迪却不以为然。
羌人能战死沙场,那是此生最高荣誉,且云无择後来归还术格头颅,令其全尸而葬,鲁迪认为此人可交,可敬,这也间接促成此次汉羌联盟。
文官麽,惯会舞文弄墨,搬弄口舌。他不喜欢。
鲁迪见眼前文官当衆拦了自己马鞭,甚是不悦,扬鞭再打时却发现马鞭根本拽不动。
他的鞭术可是术格亲自教习的,满羌族能躲开他鲁迪马鞭者寥寥无几,徒手接住他挥鞭者,至少目前他从未遇到过。
眼前这汉人文臣,是第一人。
文臣……这不可能!
鲁迪看着马下站立之人,身材魁梧,器宇轩昂,虽着文人服,满身武将范。方才盛怒之情消了不少。不过抽鞭时,手上用了十成十的力量。
嗯?鞭子像是着了魔,攥在这大块头手里,分毫抽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