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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一次打针（第1页）

地球历，深秋。

风，彻底褪去了夏末的余温，变得像快乐星球冷藏库泄漏的冷气，带着一种湿漉漉的、能钻进骨头缝里的寒意。校园里高大的悬铃木叶子几乎掉光了，光秃秃的枝桠在灰蒙蒙的天空下伸展，如同冰冷的、指向未知的黑色手指。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尘土、枯叶腐烂和某种消毒水气味的、属于地球深秋特有的萧瑟气息。

四年级一班的教室里，暖气片正卖力地散着干燥的热量，却驱不散那份从门窗缝隙里顽强渗入的湿冷。艾克坐在靠窗的位置，平时总是挺得笔直的脊背此刻微微佝偻着。他努力想把视线聚焦在黑板上欧阳老师娟秀的粉笔字上，那些熟悉的方块字却像一群不安分的小蝌蚪，在他模糊的视野里游来游去，怎么也抓不住。

“阿嚏！”

一个响亮得有点突兀的喷嚏声在安静的教室里炸开，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是艾克。他猛地捂住口鼻，小脸因为憋气而涨得通红，鼻头更是红得像颗熟透的小樱桃，眼眶周围也泛着不正常的红晕。他飞快地低下头，掩饰着自己的狼狈，只觉得一股热流不受控制地涌上鼻腔，带来一阵酸涩难耐的痒意。

坐在他旁边的艾雪，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整个人缩在宽大的校服外套里，像只受惊的小鹌鹑。平时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马尾辫有些松散，几缕碎黏在汗湿的额角。她努力想集中精神，但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脑袋里像是塞满了快乐星球废弃零件仓库里的破棉絮，又沉又胀，嗡嗡作响。一阵难以抑制的痒意从喉咙深处爬上来，她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小小的肩膀一耸一耸，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艾克，艾雪，你们俩没事吧？”讲台上，欧阳老师温柔的声音带着关切响起。她停下板书，走到两人课桌旁，弯下腰，伸出手背，极其自然地分别贴了贴艾克和艾雪的额头。

那温暖的手背触碰到滚烫额头的瞬间，艾克和艾雪几乎是同时瑟缩了一下。艾克感觉那暖意像一根针，刺破了他强撑的清醒，带来一阵更深的眩晕。艾雪则像被烫到一样，下意识地想躲，却被老师温和而坚定的动作阻止了。

“哎呀，好烫！”欧阳老师眉头立刻蹙紧了，声音里的担忧清晰可辨，“肯定是着凉感冒了。最近降温快，班里好几个同学都不舒服。”她收回手，看着两个小家伙蔫头耷脑、鼻尖通红、眼神涣散的模样，心疼地叹了口气，“这节自习课你们俩别强撑了，趴着休息一会儿。下了课我带你们去医务室看看。”

艾克和艾雪闻言，如蒙大赦，连点头的力气都省了，几乎是立刻就把沉甸甸的脑袋埋进了臂弯里。艾克只觉得耳朵里欧阳老师的声音越来越远，取而代之的是自己粗重、堵塞的呼吸声和太阳穴里咚咚作响的鼓点。艾雪则感觉眼皮再也支撑不住，沉沉地合上，意识在昏沉与难受的夹缝中浮浮沉沉。

昨晚的煎熬清晰地浮现在他们混乱的脑海里。宿舍冰冷的空气像是无数细小的冰针，无孔不入地钻进被窝。艾克在下铺翻来覆去，身下坚硬的床板此刻硌得他浑身骨头疼，每一次翻身都伴随着床架刺耳的呻吟。鼻子完全不通气，只能用嘴巴呼吸，干冷的空气吸进去，喉咙就像被砂纸摩擦一样火辣辣地疼。头痛欲裂，像是有个小人拿着凿子在里面不停地敲打。更要命的是，身体忽冷忽热，一会儿像被扔进了冰窖，裹紧被子也止不住地抖，牙齿咯咯作响；一会儿又像被架在火上烤，浑身滚烫，汗水浸透了睡衣，黏腻腻地贴在身上，难受得他只想把被子踢开。他难受地蜷缩起来，又因为胸闷而摊开，像只被扔在滚烫沙滩上的鱼，徒劳地挣扎着。

上铺的杨阳似乎睡得很沉，偶尔传来均匀的呼吸声，那声音在此刻备受煎熬的艾克听来，简直像是对他悲惨处境的无声嘲讽。他多想用快乐星球的高效喷雾剂对着鼻子喷一下，或者吞一颗能瞬间调节体温的纳米胶囊啊！可老顽童爷爷的禁令如同无形的枷锁——除非危及生命，否则不能动用任何出地球科技水平的物品或联系快乐星球。这该死的感冒，显然不在“危及生命”的范畴之内。艾克只能在黑暗中痛苦地翻滚，喉咙里出压抑的、难受的呜咽。

而在号楼o宿舍，艾雪的境遇同样凄惨。她把自己裹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茧，却依然抵挡不住那股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冷得她直打哆嗦。喉咙又干又痛，每一次吞咽都像咽下烧红的炭块。最折磨人的是鼻塞，她只能像离水的鱼一样张着嘴呼吸，嘴唇干裂起皮。她尝试着像在快乐星球那样，用意念调动体内的能量循环系统来对抗病毒，却现这具地球身体完全不响应她的指令！那些精密有序的能量流，在这具被病毒入侵的躯体里，变得紊乱而微弱。她只能无助地忍受着这原始的、野蛮的生理痛苦。她难受地在狭窄的小床上滚来滚去，薄薄的床垫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枕头一会儿被汗水浸湿，冰凉地贴在脸上；一会儿又被她滚到一边，脑袋直接磕在硬邦邦的床板上，疼得她眼泪汪汪（这次纯粹是生理性的）。她甚至模糊地感觉到，隔壁床铺的艾克也在经历同样的痛苦，那种心灵感应的微弱链接里，传递过来的不再是清晰的思绪，而是一种同样混沌、同样滚烫、同样被堵塞和酸痛淹没的难受感。这无形的共鸣，让孤独的痛苦似乎加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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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课铃如同天籁，又像是催命的符咒。欧阳老师轻轻拍了拍艾克和艾雪的肩膀：“醒醒，孩子们，跟我去医务室。”

艾克费力地抬起头，感觉脖子像生了锈的轴承。艾雪更是迷迷糊糊，被欧阳老师半搀扶着才站起来。两人脚步虚浮，像踩在棉花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欧阳老师身后，穿过走廊。其他班级的同学好奇地看着这两个平时精神奕奕、此刻却像被霜打过的茄子一样蔫头耷脑的“小天才”，窃窃私语。

校医务室不大，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和药味混合的气息。穿着白大褂的校医是个面容和蔼的中年阿姨，看到两人进来，立刻露出关切的神色。

“哟，瞧瞧这两个小家伙，烧得不轻啊！”校医阿姨走过来，动作利落地拿出体温计，示意艾克和艾雪夹在腋下。冰凉的玻璃管接触到滚烫的皮肤，激得两人同时哆嗦了一下。

等待体温测量的几分钟格外漫长。艾克只觉得腋下那根冰冷的东西像根小冰棍，冻得他难受，而身体内部的热浪却一波波涌上来，冰火两重天。艾雪则紧张地盯着墙上的挂钟，秒针每走一格，她的心跳就加快一分。她悄悄往艾克身后缩了缩，小手无意识地抓住了艾克外套的下摆，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艾克感受到她的紧张，身体也微微绷紧，强撑着让自己站得更直一点，虽然他自己也头晕眼花。

“嘀嘀嘀…”体温计出提示音。

“艾克，度。艾雪，度。”校医阿姨看着读数，眉头皱得更紧了，“高烧啊！扁桃体也红肿得厉害。这得打针退烧消炎才行，光吃药怕压不住。”

“打…打针？！”艾雪瞬间瞪大了眼睛，本就因烧而水汪汪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惊恐的泪水。这个词像一道闪电劈中了她！在快乐星球，所有治疗都是无痛的能量照射或口服纳米修复剂！尖锐的针头刺入皮肤？往身体里注射液体？这听起来简直像某种可怕的原始刑罚！她的小脸瞬间煞白（虽然因为烧本来就红），身体不由自主地又往艾克身后缩了一大步，几乎要把自己藏起来。

艾克的心也猛地一沉，一股寒意瞬间压过了高烧带来的燥热。针头！冰冷的、尖锐的金属！刺破皮肤！这画面光是想象就让他头皮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看过地球的医疗资料，知道这是常规治疗手段，但“知道”和“亲身经历”完全是两回事！他下意识地挺起小胸脯，想把身后的艾雪完全挡住，但微微颤抖的嘴唇和同样苍白的脸色出卖了他内心的恐惧。

“别怕别怕，阿姨打针很轻的，就像被小蚂蚁夹一下，很快就好了。”校医阿姨看出了他们的恐惧，放柔了声音安慰道，一边转身去准备注射器和药水。玻璃药瓶被敲开瓶颈的清脆响声、针筒抽取药液时出的“滋滋”声、针尖在灯光下反射出的那一点冰冷寒芒…每一个细微的声音和画面都像重锤，狠狠敲打在艾克和艾雪脆弱的神经上。

“来，艾克，你是哥哥，勇敢一点，先来！”校医阿姨拿着吸满了透明药液的注射器，针尖朝上轻轻推掉一点空气，对着艾克温和地说。

艾克只觉得血液瞬间冲上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校医阿姨的笑容都变得有些模糊扭曲。他僵硬地站在原地，双脚像被钉在了冰冷的瓷砖地上。勇敢？他现在只想启动空间传送器立刻逃回快乐星球！他求助般地看向欧阳老师。欧阳老师站在一旁，眼神里充满了理解和鼓励，轻轻对他点了点头：“艾克，别怕，阿姨技术很好，很快的，忍一下就好。”

艾克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试图平复狂跳的心脏和软的腿。他不能逃！他是哥哥！他还要保护艾雪！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极其缓慢地挪到那张铺着白色床单的治疗床边。校医阿姨示意他褪下一点裤子。

当冰冷的消毒棉球擦在屁股上方的皮肤时，艾克浑身猛地一激灵，控制不住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全身的肌肉瞬间绷得像块石头！他死死咬住下唇，闭上眼睛，把头扭向一边，不敢看那即将降临的“酷刑”。艾雪躲在后面，捂住了眼睛，只敢从指缝里偷看，小脸皱成一团，比自己挨针还紧张。

“放松点，孩子，肌肉绷紧会更疼。”校医阿姨的声音带着安抚，一只手轻轻按在艾克的腰上。

艾克拼命想放松，但身体根本不听使唤！就在他精神高度紧张、全身戒备到极点的瞬间——

“嘶——！”

一股尖锐、冰冷、带着强烈异物入侵感的剧痛，毫无预兆地从臀部上方炸开！像被一只带着冰碴子的毒蝎子狠狠蜇了一口！艾克的身体猛地一弹！喉咙里出一声短促而压抑的痛呼，牙齿几乎把下唇咬出血来！好疼！比资料里描述的疼一百倍！这根本不是“小蚂蚁夹一下”！这简直是酷刑！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冰冷的针头刺破皮肤、穿透组织，然后冰凉的药液被缓缓推入肌肉深处，带来一种又涨又痛、极其怪异的灼烧感！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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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好了，最疼就这一下，推药不疼的，放松放松…”校医阿姨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艾克只觉得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身体因为剧痛和紧张而微微颤抖，拳头在身侧攥得死紧。

终于，那可怕的冰冷触感和推注感消失了。校医阿姨利落地拔出针头，用棉球按住了针眼。“按一会儿，别揉。”

艾克几乎是虚脱般地趴在治疗床上，大口喘着气，额头上全是冷汗，屁股上传来的尖锐疼痛和药液注入后的肿胀感依旧清晰无比。他感觉双腿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太可怕了！地球的医疗手段太野蛮了！

“好了，艾雪，轮到你了哦。”校医阿姨温和的声音对艾雪来说，此刻无异于恶魔的低语。

“不…不要！”艾雪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尖叫，像只受惊的小兔子，猛地转身就想往门外跑！她不要打针！不要经历艾克刚才那种可怕的痛苦！

“艾雪！”欧阳老师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将她轻轻带回来，半搂在怀里，“听话，不打针烧退不了，会更难受的。你看艾克多勇敢，已经打完了。”

“我不要勇敢！我怕疼！”艾雪在欧阳老师怀里挣扎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混合着鼻涕，糊了一脸，看起来可怜极了。她拼命摇头，小小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我不要打针！我要回家！呜…”

艾克趴在床上，听着艾雪的哭喊，心里又急又痛。他强撑着直起身，忍着屁股的剧痛，挪到艾雪面前。他的小脸也苍白得吓人，眼圈红红的，刚才忍痛的冷汗还没干。他看着艾雪惊恐绝望的眼睛，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点：“艾雪…别怕…我…我陪你。”他伸出因为紧张而冰凉的小手，握住了艾雪同样冰冷颤抖的小手。

艾雪感受到艾克手心的冰凉和那细微的颤抖，也看到了艾克眼中和自己一样的恐惧，以及那份强撑的镇定。她的挣扎稍微弱了一些，泪眼婆娑地看着艾克，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来，抱着哥哥，把脸埋在哥哥肩膀上，别看就不怕了。”校医阿姨适时地建议道。

艾雪像是抓住了最后的屏障，立刻像只小树袋熊一样，整个扑进艾克怀里，双臂死死搂住艾克的脖子，把滚烫的小脸深深埋进艾克同样滚烫的肩膀，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艾克也紧紧地回抱着她，用自己小小的身躯尽可能地包裹住她，仿佛这样就能替她抵挡那即将到来的痛苦。两个烧的小人儿紧紧相拥，瑟瑟抖，像两只在寒风中互相依偎取暖的、受伤的小兽。

“别怕，很快就好。”校医阿姨的声音放得更柔了。她示意艾克稍微侧身，让出艾雪臀部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