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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第1页）

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而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有一个人，却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他就是贾宝玉。

自从薛宝钗被休、离家之后，宝玉的痴傻之症似乎愈严重了。他终日呆坐在自己那间昏暗的屋子里，不哭，不笑，也不说话。袭人和麝月尽心尽力地照料着他，给他喂饭、擦身，但他却如同一尊泥塑木雕，对外界的一切都毫无反应。他的眼神空洞得可怕，仿佛透过眼前的墙壁，看到了某个遥远而虚无的地方。

然而，在这极致的沉寂与麻木之下，一场惊天动地的风暴，却在他的灵魂深处悄然酝酿。过往的一切，如同走马灯般在他眼前流转：大观园的姐妹嬉戏，黛玉葬花的哀愁，宝钗劝学的殷切，家族的繁华与倾塌，亲人的离散与死亡…所有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最终都化作了一片…虚无。

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自己曾说过的那句话：“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可如今，水干了，泥浊了，一切都混作一团，再也分不清彼此。这红尘滚滚，不过是一场大梦罢了。

这一日，深夜。寒风呼啸，吹得窗纸猎猎作响。宝玉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的动作异常敏捷，眼神也不再空洞，反而闪烁着一种奇异的、清澈见底的光芒。他看了一眼趴在床边熟睡的袭人，脸上露出一丝极其温柔的、却又带着诀别意味的笑意。

他轻轻下床，没有惊动任何人。他走到书案前，拿起笔，在一张纸上，缓缓写下了几行字。然后，他换上了一身最素净的半旧青布直裰，将那块“通灵宝玉”从脖子上取下，轻轻放在了书案上，用那张写满字的纸压住。

做完这一切，他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夜色正浓，没有月亮，只有几颗寒星在天际闪烁。他没有丝毫犹豫，步履轻盈地穿过寂静的庭院，绕过巡夜老仆打盹的角落，悄无声息地…走出了贾府那扇他生活了十多年的…家门。

他没有回头。仿佛身后那座巨大的、黑暗的府邸，与他再无半点瓜葛。

第二日清晨，袭人醒来，现宝玉不见踪影，顿时慌了神。她四处寻找，最终在书案上，现了那块冰冷的通灵宝玉，以及…下面压着的一张纸。

纸上，是宝玉那熟悉的、却又带着一丝陌生脱的笔迹，写着一偈子：

“我所居兮，青埂之峰。

我所游兮，鸿蒙太空。

谁与我游兮，吾谁与从。

渺渺茫茫兮，归彼大荒。”

偈子下方，还有一行小字：“欠你的眼泪…今生已尽，来世…不必再还了。”

袭人捧着那张纸，读着那字字句句，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魂魄一般，瘫软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她知道，二爷…这次…是真的…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消息很快传到了探春那里。探春疾步来到宝玉的房间，看着书案上那块失去了主人的通灵宝玉，看着那充满禅机与决绝的偈子，她没有哭，只是静静地站着，脸色苍白得如同窗外的积雪。

良久，良久。她才缓缓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块冰冷的玉石，仿佛在抚摸哥哥最后一点痕迹。一滴眼泪，终于无声地从她眼角滑落，滴在纸上，晕开了那墨色的字迹。

“也好…”她低声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走了…也好。这污浊的…地方…本也…配不上你。”

她命人将那块通灵宝玉好生收了起来，却没有派人去寻找宝玉。她知道，找不到了。即便找到，也带不回来了。他本是天上的一块顽石，来这红尘历劫，如今…劫数已尽，是该…回去了。

贾宝玉的出家，如同最后一片雪花，轻轻落在了贾府这座即将彻底崩塌的冰山之上。没有引起太大的声响，却带走了这个家族最后一点…虚幻的华彩与灵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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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贾府，如今真正剩下的，只有探春这一个清醒的守护者，以及…角落里那一窝啃噬着废墟的…蛆虫。

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贾宝玉的飘然出家，如同最后一缕青烟，散入了茫茫天地。消息传到凝曦轩，贾环只是出一阵夜枭般的刺耳冷笑，随即更加疯狂地带人撬锁拆屋，恨不得将整座贾府都变卖成他腰包里的铜钱。这座百年国公府，如今已彻底沦为一片被内外夹攻的废墟，只剩下探春坚守的核心区，还如同狂风暴雨中一盏摇曳的残灯，散着微弱而固执的光芒。

然而，这光芒，也即将熄灭了。

贾政的病体，在接连的打击下，终于彻底垮了。他终日昏睡，偶尔醒来，眼神也是一片浑浊，连人都认不清了，只是喃喃地念叨着“宝玉”、“老太太”等几个模糊的名字。太医早已请不起了，探春只能用一些简单的汤药为他吊着性命。她知道，父亲…时日无多了。

更雪上加霜的是，贾环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然真的勾结上了几个衙门里的胥吏，以“贾府拖欠巨额债务，资不抵债”为名，拿到了一纸模糊的“查抄抵债”的文书！虽然还不是正式的抄家，但这意味着，官府的力量即将介入，这座府邸…连最后一片瓦也保不住了。

得到消息的那一刻，探春站在父亲的病榻前，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心中反而一片平静。该来的…终究来了。她已经…尽力了。她为这个家，战斗到了最后一刻，流尽了最后一滴心血。如今，大厦已倾，非一人之力可挽。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带着父亲，有尊严地…离开。

她没有惊慌，没有哭泣。她冷静地唤来林之孝和侍书，开始做最后的安排。

“林管家，”她的声音平静得如同一潭深水，“府中…还有多少可以动用的现银？”

林之孝老泪纵横，哽咽道：“回…回三姑娘…账上…账上只剩下…不到一百两散碎银子了…”

“够了。”探春点了点头，“你拿去，分给还留在这里的最后几个仆人。让他们…各自散了吧。你自己也…拿一份，找个地方…安度晚年。”

“姑娘！”林之孝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老奴…老奴不走！老奴要跟着姑娘和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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