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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京华族兄沥胆谏（第1页）

：京华族兄沥胆谏

半月之后，林黛玉主仆一行人，乘坐官船，抵达了通州码头。相较于五年前仓皇离京时的凄风苦雨，此次归来，虽谈不上风光，却也算从容有序。皇后派了一名低阶女官和两名小太监在码头接应，安排她们暂住在皇城西侧一处专供低阶命妇和女官入宫前暂歇的官驿之中。

官驿虽简陋，但干净整洁，且有宫中的人打点，一切用度皆有定例，倒省了黛玉许多麻烦。她深知自己此刻身份敏感，并未声张，只让紫鹃和雪雁安心收拾，自己则静心等待宫中的下一步安排。

然而，她抵达京城的消息，还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传到了某些人的耳中。这其中，便包括她在京城的一位族兄——林修。

林修这一支，与黛玉的血缘关系比扬州的林砚还要远上一些，但其祖父曾与林如海同朝为官，两家昔日颇有往来。林修本人年过四旬，在国子监担任博士，是个从七品的学官，职位不高，却因身处京城文化中心，消息极为灵通，对朝堂后宫的动向更是有着文人特有的敏锐。他为人清高耿直，与贾府那些勋贵并无深交，但对黛玉这位才名在外的族妹，却一直心存一份关切。

这一日傍晚，黛玉正在官驿的客房内翻阅一本《前朝女官录》，试图提前了解宫中女史的职责与处境，忽闻雪雁来报：“小姐，外面有位自称是您族兄林修老爷的人前来拜访。”

黛玉闻言，微微一怔。她与这位京城的族兄素未谋面，只从父亲生前的只言片语中听说过这个名字。此时他突然来访，目的不言而喻。她放下书卷，整理了一下衣衫，道：“快请。”

片刻后，一位身着半旧青色直裰、头戴方巾、面容清癯、留着三缕长须的中年文士，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他的目光清澈而锐利，周身散着一股书卷气和…一种久居京华之地特有的谨慎气息。

“可是黛玉妹妹？”林修拱手行礼，语气平和，却不失分寸。

黛玉连忙起身还礼：“正是小妹。您就是修二哥吧？小妹久仰二哥大名，今日终于得见。”她示意紫鹃看茶，请林修上座。

两人分宾主落座后，林修也不过多寒暄，目光直接落在黛玉身上，仔细端详了片刻，方才缓缓开口道：“妹妹一路辛苦了。为兄今日冒昧前来，实在是…心中有些话，不吐不快，还望妹妹勿怪。”

黛玉心中了然，微微垂眸：“二哥言重了。您是长辈，又是关心小妹，有何教诲，但说无妨，小妹洗耳恭听。”

林修见她态度恭谨，神色平静，心中稍安，但眉头却皱得更紧了。他沉吟片刻，似乎在斟酌措辞，最终还是决定开门见山：“妹妹，你此次应召入京，可是…为了那宫中女史一职？”

“是。”黛玉坦然承认，“皇后娘娘垂爱，小妹不敢推辞。”

“唉！”林修闻言，重重地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忧虑之色。“妹妹！你…你可知这‘女史’二字，看似清贵，实则…实则是一步险棋啊！”

他的声音不由得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文人特有的激动：“你久在江南，或许不知如今京中局势之复杂！自贾府…唉，自那场风波之后，宫中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皇后娘娘虽母仪天下，但后宫之中，妃嫔众多，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你以贾府近亲的身份入宫，即便只是一个小小女史，也难免会被人贴上标签，视为皇后一系的人！”

他站起身，在房中踱了几步，继续道：“更何况！女史一职，掌管图籍，接近文书，看似不涉权柄，但宫中一字一句，皆可能关乎重大！你性情高洁，不屑钻营，这是好事。但在那等地方，有时即便你不想惹事，事情也会主动找上门来！一旦卷入是非，轻则获罪遭贬，重则…重则恐有性命之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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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话语急促而恳切，每一句都敲打在黛玉心上。这些风险，她何尝没有想过？但从这位久居京城、熟知宫廷生态的族兄口中说出，分量却截然不同，带着一种血淋淋的真实感。

黛玉的脸色微微白，但她依旧挺直了脊背，轻声道：“二哥的担忧，小妹明白。只是…皇后娘娘亲自下诏，金口已开，小妹…岂有抗旨不遵的道理？”

“并非要你抗旨！”林修转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为兄在京中多年，也有几分人脉。你若愿意，为兄可以设法周旋，以你体弱多病、需静养为由，上表陈情，恳请皇后娘娘收回成命！想必娘娘仁德，念你孤苦，也不会过于为难。”

他走近几步，语气愈诚恳：“妹妹！听为兄一句劝！京城是非之地，不宜久留。你在扬州有祖宅，有产业，足以安度余生。何必…何必非要踏入这龙潭虎穴之中？女子一生，平安顺遂才是最大的福气啊！”

黛玉静静地听着，心中却是翻江倒海。族兄的建议，看似是一条稳妥的退路。以病推辞，保全自身，回到扬州，继续过那看似安宁的日子。这或许是大多数人都会选择的明智之举。

可是…她抬起眼，望向窗外。官驿的窗户很小，只能看到一角灰蒙蒙的天空，和远处皇城巍峨宫墙的模糊轮廓。那里面，是她从未踏足过的世界，充满了未知与风险。但…也蕴含着一种可能。一种…不再仅仅是“林黛玉”，而是可以成为“林女史”的…可能。

她想起皇后诏书中那“五年之期”的保护，想起自己这些年来在诗书中汲取的力量，想起自己对探春所说的“想试一试”的决心。

良久，她缓缓站起身，对着林修，深深地福了一礼。再抬起头时，她的眼中虽然还有一丝未散的惧意，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清澈见底的坚定。

“二哥，”她的声音轻柔，却字字清晰，“您的肺腑之言，句句都是为了小妹的安危着想，小妹…感激涕零。”她顿了顿，继续道，“您所说的风险，小妹心中已然反复思量过无数遍。宫中确是龙潭虎穴，前程未卜。”

“但是，”她的语气陡然一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小妹此番前来，并非一时冲动，也非贪图富贵。实是…实是不愿此生就此困守于一方天地，徒然耗费光阴。皇后娘娘给了小妹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凭借自身才学立身、见识更广阔天地的机会。即便前路荆棘密布，小妹…也想亲自去走一遭。”

她看着林修震惊而不解的眼神，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带着几分凄清，更多的是决绝：“若因惧怕风险便退缩不前，小妹只怕…日后回想起来，会悔恨终生。与其如此，不若…放手一搏。是福是祸，小妹…一力承担。”

林修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骨子里却如此倔强的族妹，一时竟哑口无言。他原本准备了满腹的道理和劝诫，此刻却现，在对方这般清晰的意志面前，一切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沉默了许久，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充满了无奈与敬佩的叹息。“罢了…罢了…”他摇着头，“妹妹既然心意已决，为兄…再多言也是无益。”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薄薄的信封，递给黛玉：“这里面，是为兄整理的一些关于宫中女官制度、规矩以及需要特别注意的人事的笔记。或许…对你有些用处。另外，”他神色凝重地补充道，“宫中有一位姓苏的老尚宫，曾受过家父恩惠，为人正直。你若遇到实在难解的麻烦，可设法寻她，出示这枚玉佩，她或可相助一二。”他又递过一枚温润的青玉佩饰。

黛玉接过信封和玉佩，只觉得手中沉甸甸的，那是一份沉甸甸的情谊与嘱托。她再次深深行礼：“二哥大恩，小妹…没齿难忘！”

“望你…珍重。”林修最后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终究没再多说，转身离去了。他的背影，在昏暗的廊灯下，显得有些萧索。

送走林修，黛玉独自站在窗前，久久未动。窗外，夜色渐浓，皇城方向传来隐隐约约的钟鼓声，庄严而神秘。

她知道，这最后一道来自亲族的劝阻，也被她拒绝了。从此刻起，她真正是…孤身一人，迈向那深不可测的…宫门了。

她紧紧攥着手中的信封和玉佩，仿佛攥着最后一丝力量。然后，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对守候在一旁的紫鹃轻声道：“准备一下，明日…我们入宫。”

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在寂静的房间里，清晰地回荡。今夜，注定无眠。而明天，将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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