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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宫苑惊鸿忆前盟（第1页）

：宫苑惊鸿忆前盟

时值初夏，宫中按例在御花园的澄瑞亭设小宴，赏玩初开的石榴花。宴请的并非后宫妃嫔，而是几位在京的亲王郡王及其家眷，并一些年高德劭的宗室命妇，算是一场皇室内部的家常聚会。皇后体恤林黛玉才华，且希望她能多见见世面，便特旨让她随侍在侧，负责记录一些即兴的诗词唱和，也算是女史分内之事。

黛玉对此类场合本无兴趣，但皇后有旨，她只得遵从。这一日，她特意选了一身极为素净的装扮：一件雨过天青色的宫绡长裙，外罩月白暗纹比甲，头简单地绾成一个雅致的倾髻，只簪了一支通体莹白的玉簪和两朵小小的珍珠珠花。她刻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早早便来到澄瑞亭一侧早已设好的小书案前，垂静候，将自己隐在亭柱的阴影里，仿佛一株悄然生长在角落的青竹。

宾客陆续到来，亭中渐渐热闹起来。环佩叮当，笑语寒暄，一派皇家气象。黛玉始终眼观鼻，鼻观心，除非有人吟诗作对，需要记录，她才会抬头凝神聆听，然后提笔疾书，字迹清秀工整，动作娴雅从容。她的这份沉静与专注，反而在一片喧闹中，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气场，偶尔引得一两位年长命妇投来好奇而赞赏的目光。

宴会进行到一半，忽闻内侍通传：“北静王爷到——”

亭中众人的声音顿时低了下去，纷纷起身相迎。北静王水溶，乃是当今圣上的堂弟，年轻有为，风度翩翩，素来有“贤王”之誉，在宗室中威望颇高。他今日穿着一身宝蓝色团龙常服，头戴玉冠，面如冠玉，目若朗星，步履从容地走入亭中，先向皇后行礼，又与几位亲王见礼，举止优雅，谈吐不俗，立刻成为全场的焦点。

黛玉随着众人起身，并未抬头，只是依礼福了福。她对这位北静王并无太多印象，待王爷落座后，便又重新坐回书案后，准备继续她的工作。

然而，北静王水溶在与皇后说话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亭中众人，却在掠过那个安静角落时，猛地顿住了！

那坐在书案后的女子，虽低垂着头，只露出一段白皙修长的脖颈和侧脸优美的轮廓，但那通身的气度，那种仿佛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清冷与书卷气…竟是如此的…熟悉！

水溶的心猛地一跳！一个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是她？不可能！她…她不是应该在…在江南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是这样一副…女官的打扮？

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面上却不动声色，依旧与皇后谈笑风生。但他的目光，却忍不住一次次地飘向那个角落。他仔细打量着她：比记忆中似乎清瘦了一些，脸色也更苍白了，但那份眉宇间的灵秀与孤高，却丝毫未变，反而因为年岁的增长，更添了几分沉静的韵味。是她！真的是她！林黛玉！

水溶的心中，瞬间涌起了无数个疑问。贾府败落后，他也曾暗中打听过这位才名远播的林姑娘的下落，只听说她回了南方，此后便杳无音信。没想到…竟在这深宫之内，以这样一种方式重逢！她怎么会入宫？是自愿？还是被迫？皇后为何会召她为女史？无数个念头在他脑海中翻滚。

宴席间，有人提议以“石榴”为题作诗。几位王爷和才子纷纷吟诵，气氛热烈。轮到北静王时，他微微一笑，目光似无意地再次扫过黛玉的方向，朗声吟道：“猩血谁教染绛囊，绿云堆里润生光。激昂如诉兴亡事，寂寞无人睹晚芳。”

这诗，辞藻华丽，却隐含这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与寂寥，尤其是最后两句，仿佛意有所指。众人皆拍手称赞。皇后也点头笑道：“王弟此诗，甚有深意。”

而一直低头记录的黛玉，在听到“寞无人睹晚芳”时，握着笔的手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她并非听不出诗中的意味，但她只是更快地将诗句记录下来，脸上依旧是一片平静无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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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溶一直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她，见她如此反应，心中不由一阵失落，却又夹杂着一丝敬佩。她果然…还是那个心似比干多一窍的林黛玉，只是…似乎更加善于隐藏自己的清绪了。这宫闱生活，到底还是改变了她吗？

宴会终了，众人陆续告退。黛玉也收拾好笔墨，向皇后行礼后，便准备悄然离去。她低眉顺眼，沿着花园的小径慢慢走着，只想尽快回到揽芷苑那方属于自己的小天地。

然而，就在她经过一片石榴花顿时，一个温和的声音却在身后响起：“前面…可是林女史？”

黛玉脚步一顿，心中微微一紧。她缓缓转过身，只见北静王水溶正站在几步开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目光温和地看着她。

“奴婢参见王爷。”黛玉垂下眼睑，依礼深深福了下去，声音平静无波。

“林女史不必多礼。”水溶虚扶了一下，语气依旧温和，“方才在亭中，见女史记录诗文，字迹清雅，态度从容，令人印象深刻。”

“王爷谬赞了，此乃奴婢分内之事。”黛玉依旧低着头，不肯多说一个字。

水溶看着她这副疏离戒备的模样，心中不由一叹。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措辞，最终还是轻声问道：“多年不见，林姑娘…一向可好？”他刻意用了旧日的称呼，试图拉近一些距离。

黛玉的心猛地一缩！他果然…认出了自己！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水溶的视线，声音清晰而疏远：“劳王爷挂心。奴婢如今在宫中当差，一切安好。”

她的回答，滴水不漏，将“林姑娘”这个身份彻底隔绝在了“林女史”的职责之外。水溶从她那清澈却冰冷的目光中，看到了一种明确的拒绝。她不想与他叙旧，更不想提及过往。

水溶是何等聪明之人，立刻便明白了她的心意。他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酸涩，有对她处境的同情，有对往事的追忆，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遗憾。他知道，此地不宜久留，更不宜深谈。

于是，他收敛了神色，恢复了王爷的威严与距离感，淡淡地说道：“如此…便好。宫中规矩森严，女史还需多多保重。”

“谢王爷关怀。”黛玉再次福礼，“奴婢告退。”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沿着小径快步离去，背影挺直而决绝，仿佛生怕慢了一步，就会被什么东西追上一般。

水溶站在原地，久久地凝视着她远去的背影，直到那抹天青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花丛深处。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身上，却带不来一丝暖意。他的心中，充满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怅惘。

这次意外的重逢，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涟漪虽渐渐散去，但那沉入湖底的石子，却永远地留在了那里。对于黛玉而言，北静王的出现，是一个提醒，提醒她那段不愿回的过去，也让她更加坚定了在宫中谨言慎行、远离是非的决心。而对于水溶…或许，这只是他繁华人生中一段微不足道的插曲，又或许，会在他心中留下更深的印记。谁又知道呢？宫墙之内，每个人都戴着面具，扮演着自己的角色，真实的情感，往往…是最奢侈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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