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不好看
“我的恨,又岂是一言两语能说得清的?”
庭中芙蕖已经败落,一缸子的浊水浮着几只细小的虫豸,他坐在庭院之中,慢慢地用梳子梳着长发,月光之下,沈微的脸色白的惊人,甚至于现出非人的怪诞。
他侧坐着,向着万聊息伸出手,是一截瘦可见骨的手,青紫色脉络交缠着向着空荡荡的袖子中而去,沈微弯出一个浅而又浅的笑来,“不过来吗?”
万聊息走过去,踩过湿淋淋的地面,从那缸枯死的芙蕖旁边过去,接住了他伸出来的手,那圈瓒金丝红镯子已经大了许多,空荡荡的套在他的手上。
她坐到他的旁边,替他梳着长长的头发。沈微将手放在膝盖上,目光眷恋痴迷地看着她。
万聊息将他的头发编成了一个又粗又长的麻花辫,沈微也不恼怒,“你许久没有来了。”
“这不是来了吗?”万聊息奇怪地想,她们从来没有分开过,怎麽会有来不来的说法?
“你糊涂了吗?”说着,她探手去摸了摸沈微的额头,他乖顺地低头,万聊息入手是一片冰凉,就好似面前的人是霜雪做的,“怎麽这麽凉?”
沈微握着她的手,黑幽幽的眸子瞧着她,慢慢地,轻轻地,看着瞧着,似乎有着说不尽的话,他的手臂藤蔓一般,攀附着她的手,一点点缠上来。
万聊息不敢用力,他的手太脆弱,好似只要她一用力,他就真的会和霜雪一样分崩离析,可她又觉得先下古怪得很。
沈微缓缓跪下来,跪在她散开的裙摆之上,编着的辫子悄然散开,铺了他一背的月光,手臂终于找到了目的地,抱着万聊息的脖子,压下来一点,再……压下来一点。
在万聊息低下的目光,他向上迎的下巴,赛霜比雪的脸颊,冰冷的唇瓣微微开合,吐出一股细微的馥郁的香气,他道:“不糊涂,怎麽遇得到你?”
万聊息目下只有他,向後扬了扬下巴。沈微顺着她的姿势,膝行了几步,彻底跪在她的裙摆之中,远远看去,像是万聊息拢着他。
万聊息问:“你……你一个人在这里?”
“是呀。”沈微抱着她的脖子,脸颊靠在他的怀里,眸子幽幽地望向她,“我不喜欢这样,了了,我不喜欢……”
他又低迷下去,双手叠在万聊息的脖颈後,慢慢地绞得越来越紧,那繁复华丽的镯子压得万聊息皱了皱眉,却没有推开他,而是扳起他的脸颊,沉声道:“沈微,沈灵蕴。”
沈微终于抽身出来,松在她的怀里,茫然地看着她,月光从他的脸上划过,像是不用力的刀痕,挟着两行泪,从翘起来的眼尾滑下去,隐没到乌黑的发里,他的哭无声无息……
没有人承接得住这份泪。
他折着脖子,一只手抱着她的脖子,一只手捧着她的脸颊,更紧地靠在一起,这是个很怪异缠绵的姿势,就好像,他要去死,像是双生的另一朵死去了,另一朵花也要死去。
万聊息只能不断往下靠近他,用脸颊蹭去他的泪,心很焦躁,她想一掌劈开这个院子,可她又知道,她想劈开的却不是这座院子。
“沈微,你要说什麽?你哭什麽?”
“你把我……”沈微含着股冷气,发着细微的抖。
他说的话,万聊息却听不清了,她怀里的沈微突然变得很轻,轻的找不见,她徒劳地抓了两下,却什麽都抓不到。
扭头看过去,只看见沈微跪在院子里,抽泣着,他趴在石凳上,肩膀像是两扇枯萎的蝶翅。
四周突然亮起来,一抹雪光穿过绢纸,落在沈微的肩膀上,浮动着粉白的光影,万聊息的手恍惚地探过去,指尖触到了温热的肌肤。
万聊息吐出一口气,侧脸看过去,沈微睡得正酣,脸颊浮粉,唇瓣抿着,抿出了一个浅浅的笑,他似乎做梦了,应该是个很好的梦。
阳光一出,雪光却更为耀眼,在宛达,推门一瞧,晃人眼的必然是雪光,室内亮堂堂一片,没有阳光流动,就连光都显得冷。
万聊息擡起手,指尖一点,室内蓦然暗下来,到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光度。
等沈微醒来,伸出手摸了摸一边的位置,尚残留着馀温,沈微猛地一下子清醒过来,坐起身,从内室奔出,拉开门,风雪滚卷着,呼啸着扑向了沈微。
就在即将碰到沈微的时候,风雪突然消散,沈微眨了眨眼,迟缓地侧头一看,原来是他身边没有雪了。
万聊息站在院子里,长身玉立,风雪吹不动。
她鲜少地着了一件深紫夹金的广袖,深紫太深沉,她不太喜欢,沈微也刻意地不去看,他有许多颜色都想叫她试一试。
很威仪,玉白天地间,只有她不动如山地站着,风雪不侵。
沈微敢又不敢地用目光觑着,慢吞吞地走下去。直到万聊息转过身,朝他张开手臂,他才雀跃的,如同冬日林间的鸟儿,奔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