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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山寺（第2页）

小路蜿蜒颠簸，就适宜慢慢走，慢慢地谈天说地，一条看起来了无尽头的小路，不过在谈笑说话喧闹之间，就走到了尽头。

东山寺的牌匾也掉漆，可怜木头一点，蒸腾的雨反而像是泪意，从木底上纵横交错。

明妧贞从明般若的背上下来，要去推门，却生出了一点近乡情怯来。

掉了漆的木门，便被从里边儿拉开，探出了一个人，那个人先是眸子一转，在衆人身上都划过一边，最後定在门前的明妧贞和明般若身上。

沉默了片刻，关上了门，过了没一会儿，又猛地拉开门。

“小师妹！师弟！真的是你们啊！”那光头和尚惊喜地叫了一声，手忙脚乱地想要拉一拉明妧贞的袖子，又怕她身体不好，转而狠狠拍了几下明般若的肩膀，“真是的！两个人较着劲往外走！还知道回来！”

“带着你师妹到处跑！跑什麽跑！”

和尚看着明妧贞咧开嘴笑了，眼眶却有些红，“回来就好了，回来就好了……”

他叙旧完，抽了抽鼻子，提着打了补丁的袖子擦了擦眼角，才对着万聊息道：“仙君请进，诸位请进，我去请师傅。”

东山寺内种着许多松树，佛殿之上，匾上书着度一切苦厄。

一切，这两个字，掉了一些漆，两个沙弥搬着梯子去补，下了雨，木头也吐着水，很不好掌控，手心打滑，一个沙弥歪了歪，将要倒下去，一阵风却扶着了他，若有实质一般。

“雨这麽大，摔下来就不好了。”万聊息道。

那两个小沙弥呐呐下来，站在一边，压不住好奇地悄悄翘起眼皮瞧人，东山寺不收女弟子，他们来的晚，只听过有一位身体不好的师姐，已经下山了，也没见着。今日怎麽来了这麽多人。

那开口说话的女子一身气派冷清，俏灵珊瑚色勾着冷清松柏色的衣裙，腰间垂落一只惟妙惟肖张嘴吞月的云佩，同珊瑚色的幂篱藏着她的神色，辨不清，看不明。

只是周身氤氲了光，宛如画里的神仙，她向他们踩水而来的时候，雨丝竟然不敢溅起来，飞跳到她的裙裾鞋面上。

一只手扭捏在捏着笔的小沙弥前摊开，那是一双很修长有力的手，她说：“我帮你们。”

小沙弥将笔递出去，她却没有碰，手一擡，笔就落在了牌匾上，那笔自顾自动了起来，像是生了灵智，写完了，那笔便落回了小沙弥的手中。

小沙弥懵懵懂懂，她却走了，跟着师兄一块绕到後边禅院去，一道光从禅院处划出来，打在牌匾之上，不消一会儿，墨水便干透了。

禅院里，寻常花木，已然被雨水浸润渗透，绿油油中残着一点枯红，是院子外进墙的栾树，悬着金盏。

“你之前住哪儿？”万聊息握着明妧贞的手，为她送着压的柔绵的灵力。

“喏，就在隔壁的光澜园，师傅说，我身体不好，光澜园的日光很好，就叫我住着。”明妧贞将下巴埋在毛茸茸的斗篷里，她脸上血色不太好，便点了一些妆。

“师兄带我上山的时候，那时候也下雨了，山路很滑，师兄也背着我。”说着，她微微笑了，“我下山的时候，也是师兄背着下山的。”

禅院女子和男子是分开的，沈微他们在隔壁，万聊息她们便在这里。

“你师兄怎麽遇见你的？你也是你师兄捡来的吗？”栖弄坐在小凳子上煮着药，她持着一蒲扇轻轻地一扇，炖药小炉子里的火星就亮一下，像是小眼睛眨呀眨。

从明妧贞的角度看过去，很像她盯着摇摇晃晃的灯烛，在她的眉心跳动，有许多小虫子接二连三地扑过来，前仆後继，燃烧的翅膀落在桌子上被燎烧的，和火星一样。

“算是吧。”明妧贞有些冷，她张开手，手背青紫色经络绷起，薄如纸张的皮好似将要压不住了，她笑了笑，“说来你们可能觉得荒谬，只是不和你们说，我也找不到说的人了。”

她有太多太多话要说了，话到了嘴边，又都变成了一口叹出去的气。

“我师兄是去杀我父亲的。”明妧贞冷不丁地来了一句。

栖弄猛然错过头去看她，不可置信道：“什麽？”

明妧贞捂着嘴，她说话慢吞吞的，喉咙太疼了，垂泪眼弯弯，“吓着你了吗？我父亲曾是狭州的官，他不是一个好官，害死了许多人，也不是好父亲，他对我的疼爱只在利益之内。我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只是一只不起眼的飞蛾，等遇见了火，就扑上去。”

“他害了师兄的亲人，又心存一丝善念，将师兄送上了东山寺。”

当手沾满血腥的时候，他也曾可怕过，他也曾手抖过，可那些都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