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朱唇轻啓,柔柔唤道:“陛下……”
声音娇媚,却如同冰水,瞬间浇熄了淳于坚心中刚刚燃起的火焰。
这不是她!
他看清了女子嫁衣上繁复的丶属于某个强大联姻家族的徽记纹样,刺得他眼睛生疼。一股巨大的失望和冰冷的愤怒席卷而来。
他猛地抽回手,仿佛被烫到一般。新後脸上的羞涩瞬间化为惊恐和茫然。
红帐之内,喜气荡然无存,只剩下无边无际的丶令人窒息的陌生与隔阂。
画面再次破碎丶重组。这次是昏暗的内殿。药味浓得化不开,压过了龙涎香的清冷。
他坐在一张宽大的龙椅上,龙袍的下摆皱巴巴地垂落在地。
怀中,是轻得几乎没有重量的她。
黎梦还穿着素白的中衣,长发凌乱地散落在他的臂弯和膝头,曾经清亮的眼眸此刻已黯淡无光,双颊深深凹陷下去,苍白得如最薄的宣纸,只有唇边残留着一抹刺目的丶已然干涸的暗红血渍。
她虚弱地伏在他的膝上,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胸腔深处痛苦的拉风箱般的声音。
“坚头……”她的声音微弱如游丝,气若游丝地呼唤着他。
不再是君臣,只是最初相识时的称呼。
他紧紧抱着她,用尽全身力气,仿佛这样就能留住她正在飞速流逝的生命。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能感觉到她生命的烛火在风中疯狂摇曳,即将熄灭。
“别走……阿梦……求你……”他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听过的绝望哀求。
她似乎想对他笑一笑,嘴角却猛地一阵剧烈抽搐。紧接着,“咳咳咳……”
一大口温热的丶带着浓重腥气的鲜血,毫无预兆地从她口中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他膝头龙袍的下摆。那刺目的猩红在他眼前狰狞地蔓延开来,灼烧着他的眼睛和灵魂。
“不!”淳于坚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狂吼,猛地从床榻上弹坐起来!
冷汗瞬间浸透了重衣,黏腻冰冷地贴在背上。他剧烈地喘息着,如同离水的鱼,胸口剧烈起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眼前似乎还残留着那喷溅而出的那抹绯色,鼻端仿佛还萦绕着浓重的香料味。
窗外,天光微熹,青灰色的晨光透过窗棂,冷冷地洒在地面上。
哪里有什麽金殿红烛?哪里有什麽龙袍血污?
只有兖州城清晨的寂静,和他一身冰冷的汗,以及喉头残留的丶仿佛真实体验过的丶令人作呕的铁锈腥甜。
他下意识地擡手,狠狠抹了一把脸,指尖触到的只有冰冷的汗水和微微的颤抖。
梦中那顶冰冷的冠冕,那张陌生的新娘脸,还有……膝上那滚烫的丶粘稠的丶不断蔓延的鲜血触感……清晰得如同刚刚发生!
“阿梦……”他沙哑地低唤出声,声音里充满了劫後馀生般的恐惧和後怕。
幻觉?还是……某种不祥的预兆?他分不清,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比战场上最冷的刀锋还要刺骨。
他猛地掀开锦被,赤脚踩在冰冷的地砖上,几步冲到桌边,抓起昨夜剩下的半壶冷茶,也不管不顾,对着壶嘴狠狠灌了下去。
冰冷的茶水冲淡了喉头的虚幻腥甜,却浇不灭心底那熊熊燃烧的丶名为恐惧的烈焰。
他紧紧攥着茶壶,指节发白,目光死死盯着窗外逐渐亮起的天色,仿佛要穿透这黎明,看清那缠绕在宿命迷雾中的丶令人心悸的未来。
“阿梦……”
他沙哑地低喃,那个名字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舌尖,更烙在心上。
梦中她伏在他膝上咯血丶生命飞速流逝的触感和绝望,是如此真实,真实到他此刻都几乎要心碎到底。
理智告诉他那是梦,是假的!可那份失去的锥心之痛,那份无能为力的冰冷绝望,却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每一寸意志。
不行!他必须亲眼看到她!立刻!马上!这个念头如同挣脱囚笼的猛兽,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自制。什麽礼法规矩,什麽男女有别,什麽君臣之防,什麽天色尚早……
在那种几乎要将他灵魂撕裂的恐惧面前,统统化为齑粉。
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猛地扔掉手中的空壶,甚至来不及穿鞋披衣,只着单薄的中衣,带着一身冰冷的汗和梦魇的馀烬,赤着脚,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