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了吗?”陈邕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才是根基!雷霆之怒悬于头顶,生路之门开在眼前。黎都督……给了我们选择。是等着这陌刀落下,坞堡化为齑粉,家族烟消云散?还是抓住这爵田,保住富贵,甚至……更上一层楼?”
厅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窗外那隐隐传来的丶如同闷雷般的军阵脚步声,一声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数日後,颍川郡,陈氏坞堡大门洞开。
陈邕没有穿象征家主的华服,而是一身素净的布衣。他率领族中核心子弟,手捧象征颍川郡土地民籍的鱼鳞图册和早被他窃据的郡守图章,徒步走出高大的坞堡门楼。
在他们身後,一车车满载着金黄粟米的粮车,正络绎不绝地驶出粮仓,运往郡中各处由穆昭医队临时设立的赈济点。
他没有看那些聚集在道路两旁丶眼神复杂中带着惊疑的族人和佃户,目光平静地望向远处官道上,那一小队打着“冀州安抚使”旗帜的人马。为首者,正是卢怀英。
“颍川陈邕,”陈邕走到卢怀英马前,深深一揖,将图册印信高捧过头顶,“率陈氏一族,献颍川郡图籍丶印信丶及存粮五万石。愿归附黎都督麾下,奉行新政,解民倒悬!”
陈邕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田野上。
几乎就在同时,陈留孙茂丶乃至其他观望的郡县豪强,纷纷效仿。
献粮的献粮,开仓的开仓,主动配合冀州派来的吏员清点田亩,登记户籍。那些曾经紧闭的坞堡大门,一扇扇打开,迎接的不再是刀兵,而是手持算盘丶文书的冀州吏员。
司马徽是最後一个低头的。在元登的玄甲卫前锋营已经推进到距离许昌城不足三十里时,他终于带着全族老少,捧着许昌的印信图册,出城跪迎。
当他擡起头,看到端坐在马背上丶面色冷峻的元登,以及元登身後那沉默如山丶杀气凛然的玄甲铁骑时,最後一丝不甘也化作了劫後馀生的庆幸和深入骨髓的敬畏。
没有硝烟,没有攻城拔寨的惨烈厮杀。
豫州二十一郡的降表,如同春日里解冻的溪流,汇集成一股无法阻挡的洪流。
黎梦还坐镇王府,平静地接收着这一份份用土地丶粮食和人心铸就的归顺。
当最後一份来自豫南的降表送达时,黎梦还正在翻看穆昭从豫州发回的简报。
她放下简报,走到窗前,夏风和煦,栀子已馥郁芬芳。
她拿起朱笔,在巨大的舆图上,豫州那片曾经被红线标注的区域,轻轻画了一个圈。
圈内,再无战云密布,只馀一片待耕的沃土。
八百里快马送至南梁朝廷加封的紫泥金册,比起庭前鲜花的开放,反而显得逊色。
正堂,檀香袅袅。南梁朝廷的钦差身着绛紫官袍,额角却隐有汗意。他展开手中明黄卷轴,嗓音带着刻意拔高的庄重,在寂静的厅堂中回荡:
“咨尔黎卿,忠勇天授,克定北疆。戡乱兖州,绥靖雍梁,底定冀方,实功勋卓着,彪炳日月。今豫州兆民,感卿威德,望风归义,不烦干戈而境土自宁,实社稷之幸,苍生之福。特晋卿为,使持节丶都督豫州缘淮诸军事丶开府仪同三司丶豫州牧!假黄钺,许专征伐,总揽豫州军民庶务,以彰殊勋,以安南服!望卿永固藩屏,不负朕心!钦哉!”
每一个头衔落下,都似重锤敲在堂下侍立的冀州文武心头。
使持节赋予了她代表天子丶行使最高权威的符信,位在寻常持节丶假节之上,是外臣所能获得的最高信重象征,遇事可先斩後奏,行专断之权。
都督豫州缘淮诸军事,则意味着她不仅限于豫州一州之兵,更可以防御前线推至整个淮河沿线。豫州境内所有驻军丶要塞丶渡口,乃至与南梁隔淮对峙的漫长边境线,其军事指挥调度,尽归她一人节制。这是实打实的丶横跨州郡的方面军统帅之权,远超之前雍州丶冀州的地域限制,战略意义重大。
开府仪同三司是人臣极致荣宠的标志。允许她建立自己幕府机构,其规格丶仪仗丶属官设置皆可比照朝廷最高级别的司徒丶司马丶司空。这意味着她可名正言顺地招揽天下英才,组建一套完全听命于自己丶独立于南梁朝廷官僚体系之外的行政班底,让权力触角深入军政每一个角落。
假黄钺则是最具震慑力的象征。黄钺乃天子仪仗中的金斧,代表着皇权与征伐的最高权威。意味着天子将代表生杀予夺的终极权力暂时授予她。在豫州境内,她拥有等同君王的权威,可代天行罚,先斩後奏,对任何不臣者拥有绝对的裁决,是皇权在地方终极延伸。
这一连串的头衔,已非简单的官职叠加,而是构建了一个近乎独立王国的权力框架。南梁朝廷的意图昭然若揭——
面对黎梦还滚雪球般膨胀的实力和豫州不战而降的现实,他们已无力阻止,干只能以最高规格的虚名和看似无边的实权进行安抚和羁縻,企图将她牢牢绑在“藩臣”的位置上,换取淮河防线的暂时安稳,并寄望于这些显赫名位能稍缓其南下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