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验客醉风吹帽
魏家的车架进入洛阳城时,恰逢上元灯会。
长街两侧悬满彩绢宫灯,朱红丶鹅黄丶靛蓝的光晕在暮色中漂浮跳动,映得魏含平鬓边的金步摇愈发璀璨。那步摇是辽城魏氏祖传的宝物,累丝金凤衔着三串南海珠,每一颗都有莲子大小,随步履轻晃,珠光便在她玉白的颊边流转,引得路人频频回首。
“北地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茶楼上的士子们交头接耳。
她垂眸,指尖拂过腰间悬的和田玉。这身装扮是族兄花了大价钱定制的,月白地联珠纹锦半臂,茜色罗裙层层叠叠如鲜花绽放,外罩一件泥金描花的纱罗大袖衫。
华贵却不显俗艳,恰如她这个人,美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则浓,少一分则淡。
“含平,记住,你的容貌是魏氏在新朝立足的敲门砖。”入城前,族兄魏承璋在马车上反复叮嘱,“黎女麾下那些新贵,总该有个知冷知热的体己人。”
她站在驿馆廊下,望着街市上熙攘的人流。卖胡饼的摊贩吆喝着,梳双鬟的小娘子们举着糖人嬉笑跑过,几个穿短打的工匠正围着新架设的水力磨坊啧啧称奇。
这般鲜活的景象,在辽城是见不到的。
那里只有风雪丶弓马与森严的等级。
三日後,魏氏一族前往于洛阳新修的牡丹园赴花朝宴,而请帖也是折腾多处才求来的。
园中移植了上百株魏紫姚黄,花团锦簇间设了檀木案几。
黎梦还虽未亲至,麾下要员却来了大半。魏含平端坐在末席,为衆人分酒。
琥珀光倾入越窑青瓷盏中,她腕间的金镶玉镯与杯壁轻碰,发出清越的声响。
“这位便是魏娘子?果如传言般皎若明月。”王神养接过酒盏,目光在她面上停留片刻,又礼貌地移开。这位兖州郡守年近三十,眉目舒朗,谈吐间自带一股实干家的利落。
魏承璋连忙接话:“舍妹自幼习《女诫》《内训》,最是贤良淑德。”
“魏娘子可会算账?还是善书文?”王神养忽然问。
魏含平一怔。
“我们莳萝姑娘,创千字图文对照《农桑急用册》,三年扫盲三万流民。”王神养笑道,语气中带着不自觉的骄傲。
席间几位女官闻言擡头,其中那个小麦色皮肤丶手上还带着茧子的姑娘,正与身旁的同僚低声讨论着什麽,闻言只是腼腆一笑,继续在赏玩着庭前鲜花。
“王郡守若有心,不妨多与舍妹相处……”魏承璋暗示道。
王神养摆手:“联姻之事,为公可,为私则不必。”他看了眼魏含平,语气缓和,“当然,若魏氏有意,王某亦愿为国结盟。”
这般怜花惜弱的语气,却让魏含平耳根发烫,手指发颤。
宴後三日,魏氏受邀参加春猎。
猎场设在邙山脚下,草色初青。魏含平换了身便于行动的胡服,绯色窄袖上绣着银线卷草纹,长发高挽成男子式样的髻,只簪一支白玉簪。这般打扮,倒显出几分鲜活的英气。
“钟离将军到!”
马蹄声由远及近。魏含平擡头,只见一骑白马飞驰而来,马上的男子着天青色圆领袍,腰间蹀躞带悬着弓韬箭囊。阳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眉如新月,目若寒星。
他勒马停在不远处,目光扫过衆人,在魏含平身上微微一顿。
他记得她。
去岁冬,他奉命巡视冀州边界,曾在雪中见过这位魏氏贵女。那时她站在城楼上眺望南方,大氅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侧脸如冰雕雪琢。
此刻四目相对,魏含平心头一跳。但钟离释很快移开视线,下马向元登走去。
“听说钟离将军箭术冠绝北地?”她鼓起勇气上前。
钟离释正在调试弓弦,闻言头也不擡:“魏娘子过誉。”
“辽城也有善射者,却无人能如白袍将军您一样,百步穿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