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能生巧罢了。”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讨论今日天气。
魏承业匆匆赶来,将她拉到一旁,“含平!你怎麽找他搭话?钟离氏虽是新贵,但并无多少根基。”他的声音逐渐低下去,“不若看看那两位年轻的三品儿郎。元将军虽然寡言,但是黎女和淳于坚爱徒,百里将军更是知情识趣,还是氐族老牌贵族……”
但魏含平只是静静望着钟离释远去的背影,忽然觉得一切味同嚼蜡,索然无趣。
夜深人静,魏承业仍在驿馆内踱步。烛火将他焦虑的影子投在墙上,忽大忽小。
“王郡守虽非良配,却是稳妥之选。”
魏含平坐在铜镜前,慢慢卸下耳珰。镜中的美人云鬓花颜,却眉眼寂寥。
“元登直接回绝,说什麽'天下未灭,何以家为',狂妄!百里融更是直接打什麽花腔。”魏承业忽然压低声音,“其实,若非黎女横空出世,淳于坚才是最好的选择。妹妹你这样好的容貌,合该母仪天下的。”
铜镜“咔”地一声扣在案上,魏含平转过身,平素温驯娴静的眼中,第一次有了锋芒:“兄长可知,黎大人麾下女官,俸禄与男子同等?”
“那又如何?女子终究……”
她一字一句道,“穆昭医师的弟子,最小的才十四岁,已经能独立开方。今日猎场上,那个叫小藜的女娘,一人能调度三千辆粮车,连冀州总管丶襄侯淳于法都得她安排。”
魏承业愣住了。
“就算兄长对我有成凤之望,就算也还是从前的世道,也得看看雄主身旁端坐着谁。”
魏含平轻笑一声,她从来想到,自己的唇舌可以这样锋利,摘下鬓边最後一支金钗,“兄长,这世道变了。我也不想落到沛公戚姬的下场。”
窗外,洛阳城的灯火彻夜不熄。更夫的梆子声远远传来,伴随着夜市未散的喧嚣。
那是新世界的声响,鲜活丶嘈杂,充满无限可能。
魏含平推开窗,任夜风吹散她最後一缕发丝。
金步摇在案上微微颤动,珠光流转,宛如一滴不肯坠落的泪。
上巳节的夜宴设在洛阳水殿。
九曲回廊悬满琉璃灯,光晕倒映在太液池中,碎成流动的金斑。
魏含平端坐席末,看着淳于坚从廊下走来,玄色常服,玉带束腰,步履间带着武将特有的沉实。经过她案前时,他目光无意扫过她发间的累丝金凤簪,脚步忽然顿了一瞬。
魏承业在案下急扯她衣袖。
淳于坚却已移开视线,仿佛被簪上反光刺了眼,径直走向主位。
衣袖带起的风拂过魏含平面颊,她闻到他身上硝烟和铁锈的气息,胃里突然泛起寒意。
“好机会!”魏承业压低声音,“稍後献酒时……”
魏含平垂眸不语,指尖摩挲着青玉酒樽。硌得她指骨生疼。
是夜,魏含平在驿馆锦衾中惊醒。冷汗浸透小衣,窗外弦月如鈎,勾出一场血色的梦。
梦里也是这样的月。
十八岁的她戴九树花钗冠,翟衣重重叠叠压得她喘不过气。
淳于坚挑开喜帕时,身上还带着未散的血腥气,他刚从平城战场赶回。龙凤喜烛噼啪爆响,他眼底映着烛火,却无半分暖意。
“安置吧。”他解她衣带的手像在拆卸铠甲。
疼痛来得猝不及防,她咬唇忍泪,听见屏风外侍寝女官记录的笔尖在绢帛上沙沙移动,像毒蛇游过草丛,又瞥见他喘息着,目光却穿过她望向虚空,仿佛那里站着另一个人。
此後三年,漪兰殿成了华美的囚笼。淳于坚连每月初一丶十五都不按例踏足。
很少的相处的时机,她替他系护臂縧带时,他忽然问:“辽城冬天,还冻死牲口麽?”
她微微发抖,太久不从和丈夫相处,都不知道怎麽说话,半晌才颤着吐出半句话:“自天王开通商路,牧民能换棉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