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随风入夜
饭桌下,黑团子闻到香味,正呜呜嘤嘤地叫。
只它才一个来月,小圆嘴里奶牙才将将冒出头,还不能吃米面,平日里也多是喝些米浆糊糊,或偶尔去刘大家讨一碗奶来喂。
可今儿个桌上的饭菜实在是香,又是难得一见的鱼鲜。
秦既白还是拿过狗子的瓷碗,用勺子给它舀出小半碗汤,又挑了块儿刺少的鱼腹肉,拿勺底碾得细碎,这才放到了桌下。
屋外雨渐渐停了,正是傍晚时分,日头还没全然落尽,山色空蒙,云雾缭绕。
房顶上积下成滩的雨水,正顺着屋檐缓缓往下流淌,汇成一条细细的水流,哗啦啦清脆叮响。
饭後收拾妥碗筷,又给鸡添了食,趁着天色未黑,一家人便都聚到堂屋里,各寻营生。
或刨磨木头或编制蒲扇,手上不停,嘴里也没闲着,家长里短地唠着,细碎的话语混着轻响,倒比寻常的安静更添几分自在。
一碗鱼汤下肚,黑毛团还没吃饱,裴椿又给它蒸了一碗糊糊。
家中米糙,碎壳子也多,怕小狗崽吃不舒坦,用石碾子细细磨过後才放到屉上。
山风穿堂过,许是携了潮气,竟有些凉意,裴松落下半面窗,又去卧房取了外裳过来,轻轻披到裴椿肩上:“擡手,穿了衣裳再喂小狗,再冻着。”
裴椿蹲在地上不愿起来,裴松便由着她性子,耐心帮她将衣裳穿好,才又坐回椅子上继续打补丁。
晌午他将自己和汉子的衣裳洗干净,拧干後挂在檐下晾着,夏时衣裳薄,风吹过一两个时辰便干透了,他便想趁天光未散,将俩人衣裳的破漏处补一补。
汉子的衣裳还是他自秦家带过来的,不知穿了几个年头,粗布已经洗得发白松散,起初还在意着打些补丁,後面破漏多了,便破罐子破摔任由它去了。
指头在歪七扭八的补丁上摸了摸,裴松用脚想也知道这是谁补的,笑着朝秦既白看去一眼,却不想汉子正也在看他,目光碰在一处,倒是脸红地垂下头去,继续磨他的猎刀。
既要补衣裳,便一次补好了,裴松用剪刀尖挑开补丁的线头,将断线轻轻抽了出来。
不多会儿,那霍霍磨刀声又歇了,汉子干脆自马扎上起身,擦着裴松坐了过来。
大腿又贴在一块儿,却因着傍晚天凉很是舒坦。
裴松穿针引线,温声道:“补个衣裳有啥好看的。”
秦既白没有说话,只侧着头沉静地看他,他目光里似是盛了水,流转间碧波荡漾。
小时候他淘得很,半大小子漫山遍野地跑,裤子衣裳破了阿娘会给他缝。
昏黄的烛火晃晃悠悠,他待在阿娘身边,玩啪唧晃脚丫,悠闲而自在。
“没想过松哥也会缝衣裳。”
“这是看我指头粗了。”裴松干活利索,不多会儿就缝好了一处,拿给他瞧,针脚平整丶细细密密,他笑说,“手生了,以前缝得更好。”
裴榕和裴椿小的时候,衣裳补丁全是他给打的。
阿娘还在时,也是将他做哥儿养,只後面他得扛家了。
雨才初歇,村里孩子便闲不住了,三五成群聚到一块儿出来耍。
听说裴家养了小狗,孩子们心里发痒早便想过来瞧。
外面一阵闹糟,王小满的声音顺着清风传了过来:“大哥在家吗?”
听见动静,裴松应下一声:“在家,进来说。”
踢踢踏踏一阵脚步响,孩子们蹦跳着跑进院儿,见堂屋里有人,挨个喊过一遍後,踮起脚尖朝里面看。
满子的小妹也跟来了,梳一对儿双丫髻,桃粉的发带在晚风里轻轻飘动,她有些怕生,小手紧攥着阿哥的指头不敢放。
裴松最是喜欢小娃娃,他自桌後绕到院里,俯身将小姑娘抱了起来:“穗儿也来了,和哥说说,干啥来呀?”
他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像苞米碴子似地黏黏糊糊。
王小穗乖巧地抱着他的颈子,轻声说:“来看小狗儿。”
“来看小狗啊。”裴松笑着抱她跨进门,又招呼小子们进屋。
小狗崽吃了半碗米糊糊,正趴在角落里轻声哼唧,听见动静还晃了晃毛尾巴。
裴松将小姑娘放在地上,又同小子们轻声道:“狗子正小呢,你们小声些,别吓了它。”
小子们一听,连连点头,忙伸手捂住嘴,全都不敢闹出大动静。
裴松笑着瞧了一会儿,有满子在,他放心着,伸手揉了把这小子的脑瓜,转身回到桌前继续做活儿。
孩子们又欢喜又新奇,伸着小手轻轻摸了摸狗子的毛脑瓜,小穗儿胆子小,只敢伸出一根指头,碰一碰小狗的爪子。
黑毛团倒是不怕生,仰在地上翻肚皮,被摸舒坦了,闭上眼打起了呼噜。
瞧了会儿,有小子扭身看向裴松,他怕吓到小狗崽,捂着嘴闷声问:“大哥,它叫啥呀?”
成了亲的哥儿,应当喊一句“小嬷”,只孩子们叫习惯了,都不愿意改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