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松垂头将棉线咬断,温声道:“叫你们白叔同你们讲,他给起的名儿。”
孩子们又目光闪烁地看向秦既白,嘁嘁喳喳地喊他“白叔”。
“叫追风。”
都说贱名好养活,村子里不论是给娃儿还是给猫儿丶狗儿起名都糙,像这样威风凛凛的名字是很少的。
几个小子不由得睁圆了眼,齐声赞叹起来。
日落之後,天色很快泛起青黛,孩子们回家後,堂屋也静了下来。
积了水的院子里跳进只青绿的小蛙,圆眼睛骨碌碌地转,颈子忽而涨得滚圆,咕呱一声叫得亮堂堂。
天色黑下去後,裴榕和裴椿便回了卧房,堂屋里窗子落下来关紧实,追风也团在毛草小窝里打起了呼噜,鼻尖还时不时哼唧两声,也不知是梦到了什麽。
怕夜里落雨,裴松将木门挂上闩,擡腿去了竈房。
山雨过後,空气湿润,连带着床铺被子都湿漉漉的。
秦既白才抖了抖,就听“吱呀”一声门响,裴松端着水进了屋。
午後接下的雨水,在木盆里静放滤下青泥,还算干净,不烧使了总觉浪费。
“过来泡脚。”裴松弯下腰,将木盆落在床边,又拖了一把椅子过来,“怎麽没点灯?”
秦既白将被子叠放到床尾:“想省点儿油。”
盆中热气蒸腾,徐徐冒起白烟。
裴松吹开火折子点上油灯,火光如豆,映得一室暖黄。
正是夏时,为了省些柴火,汉子洗脸擦身都是用的冷水。
只晌午淋过雨,裴椿给煮了一碗姜汤,喝下去後是暖和许多,可裴松还是担心他着凉,恰好馀有雨水,便烧烫了泡泡脚。
两人一个坐在床里一个坐在椅上,脱了鞋子就着一个盆使。
木盆中等大小,一双脚嫌大,两双脚却又嫌小。
裴松的半只脚就踩在汉子的脚背上,趾头动一动,水里便漾起层层波纹。
秦既白上身後仰,两手撑在床榻上,歪着头看了裴松良久,忽然缓声开口:“你好像特别喜欢小孩子。”
“喜欢啊。”裴松弯眉笑起来,“乖乖巧巧的多可爱。”
水温正好,周身都慢慢暖和起来,秦既白舒服地喟叹出声:“像穗儿似的?”
“满子也懂事儿。”裴松细细思量片晌,“但我还是稀罕闺女丶小哥儿,好带。”
“裴榕小时候不好带吗?”
“闹腾死了。”裴松蹙了下眉,“你看他现下木头疙瘩似的话儿都少讲,小时候淘着呢,带着椿儿和林家两个上树丶爬谷堆,啥都敢干。”
秦既白目光和煦,可却有一簇微小的火苗正在跳动,只需一阵风来,就能野火燎原:“那生个哥儿吧。”
他趾头动了动,轻擦过裴松的脚心:“我带着他一道上山打猎,捕兔打狼丶采蜜摘果。”
裴松歪着头笑:“你咋不像别家汉子似的,说哥儿得嫁人,不好抛头露面。”
“我瞧见你,就觉得哥儿啥都行。”一股火如浪潮般往谷底涌动,秦既白没遮没掩,只沉沉呼吸,“若是有了银子,倒是想送他去书塾,也不需考学博功名,只识点字读些书,看看山外的风景。”
村中人虽都笑话秦卫氏送小儿念书,是不知天高地厚,妄想祖坟冒青烟。
可他却觉得读书识字是顶要紧的事,他就吃了不识字的苦,若是有了孩子,就算架不上青云梯,也总该让他过得比自己好。
盆中水逐渐凉了,裴松的耳朵却越发红起来。
他自盆里擡脚,也没擦干,就这样水湿着趿上草鞋,躬身将盆子挪到角落里,反身爬上了床。
再过几日,春小麦就能收了,到时候又该空下一片地,缓上小半月养一养,就该种新的作物了。
油灯吹熄,屋内陡然暗下去,片晌後,眼睛适应了黑暗,便能瞧见轮廓了,像雨雾里的山峦,连绵起伏。
“到时候种什麽?”
秦既白笑着咬他的颈子,哑声道:“种玉米吧,不费心思。”
还是得先选种子,若已长出苗的最好,日头底下用手轻轻一搓,便滚火似地烫。
可土地也肥沃,直接上手挖开,下面土壤潮湿水润,将那挺直的青苗缓缓送进去,牢牢插至底。
许是关了窗,裴松感觉胸口发闷,呼吸都不顺畅了。
他看着他的眼睛,伸手来摸,却被汉子抓住了叼进了嘴里。
房顶的雨水仍顺着檐角往下淌,滴答滴答,在墙根汇集成小小的一滩。
那里虽是洼地,可积水越聚越多,渐渐漫了出来,终于“哗啦”一声,奔流四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