茍延残喘
可这点冷,远不及心口那处的万分之一,那里像是破了个大洞,风裹着悔恨死命往里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扯般的疼。
他擡手胡乱抹了把脸,雨水裹挟着滚烫的泪,在掌心汇成一汪冷热交织的湿,顺着掌纹往下渗,连骨头缝里都透着凉。
方才云晚意挽着时砚礼转身的模样,像一根尖锐的刺,反复扎进他的眼底。
她的侧脸绷得挺直,没有半分留恋,连最後那句“疯子”,都带着彻底斩断过往的决绝。
“主子,雨太大了。”冥渊终究还是没敢真的离开,只是往前挪了半步,声音压得更低,“您咳疾刚见好,再这麽淋下去,怕是要……”
“要怎样?”陆淮之突然笑了,笑声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嘴角又溢出一丝暗红的血,被雨水冲得蜿蜒而下。
手中握着的伞被他无意识地折断,竹骨断裂的脆响,竟压不住心底翻涌的苦闷与绝望。
冥渊不敢接话,只默默将伞又往前递了递,他跟着主子这麽多年,从未见他这般失魂落魄过。
从前哪怕被宫里派来的人追杀,他眼底都带着股不服输的劲。可如今,那点光像是被这场雨彻底浇灭了,连影子都透着死寂。
陆淮之越想越激动,胸口的疼痛又卷着劲儿上来,他忍不住弯下腰,剧烈的咳嗽震得肩膀发颤。每一次咳嗽,都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嘴角的血迹也越洇越重。
冥渊看着他这副模样,眼底满是愧疚,却又无可奈何:“主子,当初是属下考虑不周,可……感情的事,本就由不得人,云小姐她……”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一尊被雨水浇透的雕像。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蹲下身,捡起那把折断的油纸伞,手指抚过伞面上的裂痕,动作轻得像是在抚摸一段早已碎成齑粉的时光。
“意儿……”
他低声呢喃着这个名字,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雨声吞没,“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陆淮之嘴里反复念叨着这几句,神色仓皇,一路跌跌撞撞地离开聚宾楼,闯进了一条人烟稀少的小巷,冥渊紧随其後,手心攥得发白,唯恐自家主子再出半分意外。
临近晌午,雨势渐小,云晚意与时砚礼一道出了聚宾楼,几人上了马车。
云晚意四下张望,见没了陆淮之的身影,心下猜测他应该回去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可马车行至半途,那条原本冷清的小巷里,却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云晚意伸手撩开车帘,映入眼帘的竟是满身湿透的陆淮之,原来他根本没回丞相府。
他眼眶泛红,几缕湿发黏在肩头,一身白衣被泥水溅得脏污不堪,整个人形容狼狈,连平日里挺拔的脊背都弯得像被压垮了。
“陆淮之,放手吧,别将自己困于这一方牢笼里,你还有你的使命要完成……”
云晚意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他们之间的缘分早在当初她亲手扯断缠绕的发丝时,就注定了这样的结局。
若陆淮之只是个普通人,她或许还能赌一把,可他肩上扛着天下黎明苍生,她绝不能成为阻挡他的绊脚石。
那位得道高僧的话,国师在帝王面前的周旋,早已将这份“不可能”刻进了骨血里。
时砚礼端坐于马车内,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替云晚意撩起那马车帘子。
陆淮之望着马车内的时砚礼,喉结滚了滚。世子出身名门,是他这辈子都望而不及的存在,他又拿什麽去较量?
自己不过是烂泥里被践踏的枯草,若非身负血海深仇,又如何能容忍自己像蝼蚁般茍延残喘?
云晚意终究还是冒着雨下了马车,时砚礼微蹙眉心,连忙执伞跟上,高大的身躯紧紧贴着她,试图替她挡去所有的雨丝。
许是伞太小的缘故,他得把伞柄压得极低,大半伞面都倾向云晚意身上,自己的肩头後背很快被雨水打湿,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云晚意能感受到背後坚实的胸膛,那份能让人安心依靠的安全感,像暖炉般熨着微凉的後背。
陆淮之极尽疯魔地在雨中跌跌撞撞,一袭白衣趟了泥水,狼狈不堪地与迎面而来的二人撞上,眼底闪过一抹狼狈。
眼前珠联璧合的一对佳人羡煞旁人,他用力捶打着斑驳的墙壁,指尖撞得发白,眼底尽是疯魔与痴缠。
压抑许久的心事,在此刻终究是破了堤。
“要他,还是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