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很久,久到贺凛的泪水都快流干,只剩下无声的抽噎。
江郁才极轻、极轻地,叹了一口气。
然后,他用另一只手,轻轻地、覆在了贺凛的手背上。
也没有握紧。
只是一个简单的、覆盖的动作。
却像是一道赦免的符咒,瞬间击垮了贺凛所有的防线。
他再也支撑不住,像个孩子一样,失声痛哭起来。哭声压抑而绝望,仿佛要将这些年所有的痛苦、悔恨、委屈和爱而不得,全都倾泻出来。
江郁沉默地坐着,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腕,任由那滚烫的泪水浸湿自己的袖口。他的目光望向窗外连绵的秋雨,眼神复杂难辨。
雨声淅沥,掩盖了病房里压抑的哭声。
一个在放肆地宣泄。
一个在沉默地承受。
仿佛一场迟到了太久的仪式。
祭奠死去的过去。
也无声地,开启一个谁也不知道会走向何方的未来。
贺凛的伤势稳定好转
秋雨连绵了数日,终于在一个清晨放晴。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病房地板上投下清晰的光斑,空气里消毒水的气味似乎也被冲淡了些。
贺凛的伤势稳定好转,已经能在护士的搀扶下,缓慢地下地行走几步。身体的疼痛在减轻,但另一种更深的焦灼却与日俱增——出院的日子临近了。
江郁依旧每日午后出现,带着保温桶和偶尔需要过目的文件。喂汤的仪式仍在继续,但自从那日《骤雨初歇》之后,两人之间那种冰封的沉默,似乎被打破了一个微小的缺口。
有时,江郁会多坐一会儿,并不说话,只是看着窗外,或者随手翻看病房里的杂志。贺凛则贪婪地享受着这多出来的、静默的共处时光,连呼吸都放得轻缓,生怕惊扰了什么。
这天,江郁处理完几份文件,没有立刻离开。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花园里被雨水洗刷后格外鲜亮的绿意,忽然开口,声音平淡无波:
“医生说,你下周可以出院了。”
贺凛正偷偷看着他的背影,闻言心脏猛地一沉,像是骤然失重。他攥紧了被角,喉咙发紧,低低地“嗯”了一声。
沉默再次降临,比之前更加沉重。
贺凛鼓起毕生的勇气,声音干涩地问:“……出院后,你……”你还愿意再见我吗?你还愿意……给我熬汤吗?后面的话,他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
江郁转过身,背对着光,面容有些模糊,看不清表情。他没有回答贺凛的问题,而是另起话头:“城南那块地,明天下午最后一次谈判。对方很难缠,你之前定的底线,可能守不住。”
话题转得突兀而冰冷,将贺凛刚刚升起的那点微弱希冀瞬间打回原形。他怔了怔,心底一片苦涩。是了,在他身边,永远绕不开这些血腥的利益博弈。这才是他们之间真正的、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疲惫的认命:“你决定就好。现在的贺氏,你说了算。”他甚至想加上一句“那些东西,本来也应该是你的”,但终究没能说出口。
江郁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几秒,然后极轻微地蹙了一下眉,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淡淡道:“我知道了。”
他拿起外套,走向门口。
就在他的手触碰到门把手时,贺凛几乎是用尽最后力气,脱口而出:“阿郁!”
江郁停步,没有回头。
贺凛看着他那截白皙的后颈,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小心……注意安全。”
他想起陈谨说的,那些“不像好惹的老家伙”。城南的地皮利益巨大,狗急跳墙之下,什么手段都可能用出来。他怕,怕江郁因为他留下的这些烂摊子,受到任何一点伤害。
江郁的背影似乎僵硬了一瞬。然后,他极轻地应了一声:“嗯。”
贺凛颓然倒在枕头上,望着天花板,只觉得刚刚好转的身体,又变得沉重无比。
第二天,贺凛一整天都心神不宁。输液时走神,复健时失误,目光频频望向门口,计算着时间。下午的谈判,地点定在对方的地盘,一个以混乱著称的私人会所。
特助来汇报其他工作时,明显感觉到贺凛的心不在焉。
“贺总,城南那边……需要我派人盯着点吗?”特助试探着问。
贺凛猛地回过神,眼底闪过一丝厉色,但随即又黯淡下去。他摇了摇头,声音沙哑:“不用。他……不喜欢。”
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用自以为是的“保护”去干涉江郁。他必须学会尊重,哪怕这种尊重伴随着噬骨的担忧。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窗外夕阳西沉,将天空染成橘红色。谈判应该已经开始了。
贺凛的心跳越来越快,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悄悄缠绕上他的心脏。他忍不住拿起手机,找到江郁的号码——那个他存了多年,却一次都未曾拨出过的号码。
指尖悬在拨号键上,颤抖着,却迟迟按不下去。
他有什么资格过问?
就在他内心激烈挣扎时,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一个陌生的号码跳了出来。
贺凛的心猛地一沉,几乎是立刻接起。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略显急促的男声,是江郁身边那位他最近才安排的、极为低调的保镖:“贺先生,江先生这边出了点状况。”
贺凛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声音陡然拔高:“他怎么了?!”
“谈判结束后,对方几个人纠缠不休,在停车场……动了手。”保镖语速很快,但还算镇定,“江先生没事,只是手臂被划了一下,轻微划伤。对方有个人亮了刀子,被我们控制住了,已经报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