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丶没事。”
他总是笑着说,没事,没问题,谁的不是都不是,谁都没有不是。
你却嘴巴一撇,眼一横,扭头就走,走了还要撂下一句:“关你什麽事。”
还故意说的普通话。因为你乡话说得撇极了,经常被附近的小孩说丶被你更常住在这里的哥哥姐姐说丶被这些明里暗里开着玩笑挑你毛病的认识的不认识的人说。
说你还不如不说,不说他们的话。
给你气个半死。
不说就不说,谁稀罕!
然後你就只跟阿耶说你的混血乡音。
李鲤,你不是後来脾气才变坏的,你从小就是个气性很大的女生,但那个时候还没人告诉你,女生不该有这麽火爆的脾气,更没人把你没吞进肚子里的委屈,叫坏脾气。
“哎呦,脾气大的不得了,以後谁敢要。”
他们总是不依不饶,不肯被个人小鬼大的孩子落了面子,明知对面的人不会顺着她说,明知这番话在那孩子的爷爷耳朵里听了不会叫人顺心,还是要说。
不一样是在闹脾气?
但个人只管个人的事,他只说你的:
“脾气大丶脾气大好!脾气大主意也大,将来有出息!”
李鲤,你该知道的。
当他这麽说的时候,没想用这个词逼你做什麽,他从不逼你做什麽,就连大热天陪他一起去挖蚯蚓做鱼饵,去蚊子多的池边钓鱼,也是你自己要去的。
相反,他叫你在家里,吃冰棍,吹风扇,别跟,反正你不喜欢钓鱼。
你一如既往地犟嘴,跟大人唱反调:
“我不钓,我看你钓。”
是的,你的脾气不仅坏,还很怪,自己不爱动,连坐在那边守着鱼竿几乎一动不动都不乐意,但你心甘情愿地丶坐在一边,看别人做这些你不会亲力亲为的事。
他也不说你懒,说你沉稳,耐得住寂寞。
“长大一定有出息。”
话把你耳朵磨出了茧子,你见惯不惯,没太在意。
但你现在突然有些在意了。
为什麽呢?有什麽变得不一样了呢?是你变了吗?还是什麽你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变成你全然陌生的样子了呢?
是这句话吗?是——
“不着急丶不着急。”
他喜欢把话说两遍,至少两遍。其实他都不用说不着急,再紧要的事情,被他这麽慢悠悠地往嘴里一拉一拖,都变得不要紧了。
“那我再睡一会。”
说着你就要闭眼,嘴边的口水都没擦,只有痒痒的紧绷感,但不难受。
嗯,这个地方,一点也不难受,太舒服了,如果有天堂的话——
你猛然坐起。
上身起地太急,几乎栽倒,但也只是几乎,你依旧坐在树影下,阴凉和温暖奢侈地共存着,和此刻的悠闲一起,都把自己供给你。
可你却悠闲不起来。
你全想起来了。
是怪两世的记忆来得太汹涌,还是怪自己毛毛躁躁一惊一乍,把心跳吓得咚咚直跳?
还是怪自在後的惊觉太刺鼻,连呼吸都只能一点一点来,节奏却慢不下来?
你慌得想跑,但就连慌乱,都在迅速切换丶来回找寻的视角中——骤然消散。
画面在此定格,听你说还要再睡,老人就回到那处被坐得野草都不稀得来了的地上,配合着周围依旧肆意的草与野花,像个宝座。
宝座上的背影,在你眼中定格,也将你定在原地。
你也这麽对他说过,他让你来坐坐,你爱干净,铺了塑料袋也不坐上去,你最多蹲在他旁边,看挂在池塘边上的竹篓里,被搂在里面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