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把此处负责施粥的管粮官叫来。”
不多时,一个裹着厚实棉袍的方脸高个小跑着过来。
见到薛稷,慌忙行礼,
“下官仓大使王禄,参见次辅大人!”
薛稷拎着手中灯笼,光直直照着王禄那张脸,
“王禄,本官问你,从浙江调拨至此处的赈灾粮,实到几何?”
王禄显然早有准备,胸脯一挺,
“回次辅话,上月浙江解运粮米,实入下官所辖京西仓者,计一千五百石整。”
周行已站在薛稷身後阴影里,面具下的脸瞬间绷紧。
一千五百石?
朝廷拨付的款项,明明足以购买远超过此数两倍的粮食。
周行已立马就想质问,但他喉头滚动,硬生生将话咽了回去——
此刻,他还只是个不明身份的“阁下”。
薛稷好像对他心有所感,对着王禄淡淡发问,
“一千五百石?朝廷拨款远不止这些吧?”
王禄急忙掏出登记册,
“次辅明鉴,这雨淋日晒,鼠耗虫蛀,都是损耗。下官接手时,确确实实,只有一千五百石啊。”
他又想到了什麽,补充道,
“要不是今日太子和万岁爷从大内自己掏了些银子,这些粮食可能还不够撑过这个冬天。”
周行已听闻,有些疑问。
父皇和他什麽时候自己出钱了?
薛稷听完,也没有再为难王禄。
因为他知道王禄说得是真的。
他转过身,声音比风雪还要冷,对周行已开口,
“阁下可知,朝廷如果拨下一万两银子购粮赈灾。到了真正采买的小吏手中,或许只剩六千两。”
“为何?火耗丶脚耗丶折色丶润笔……名目繁多。”
大雍最底层的县衙小吏们没有俸禄,就只能借着各种名义来搜刮民脂。
最常见的就是借着火耗的名义层层盘剥。
周行已听得认真。
这些问题,东宫里的属官们也没有在自己面前深入过。
薛稷语气带着讥讽,
“这还只是银钱,等到粮食从各个商户购买或者征收,装斛起运,新的损耗便开始了。”
“最寻常的,便是那‘踹斛’。”
就是在收粮食时,那些官员一脚大力踹翻装粮食的斛,撒出来的就算“运输损耗”。
“一脚下去,损耗一成。”
“十脚下去,损耗几何?层层关卡,人人踹上一脚,损耗便如滚雪球。”
周行已目光凝重,对上薛稷的眼询问,
“那……没有什麽法子吗?”
薛稷转过身,灯笼里的火光在他眼里不断跃动。
风雪呼啸声中,周行已听见薛稷开口回答,声音清晰坚定,
“唯有变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