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到白战那毫无变化、甚至比方才更显冷峻的侧脸线条,以及那周身弥漫的低压寒气。
冯管家只觉得后背的冷汗都要下来了。他太熟悉自家王爷了,这种沉默,这种面无表情的平静,往往比雷霆震怒更令人心惊。
冯管家不敢有丝毫迟疑,也绝不敢多问一句关于礼单的安排。
他保持着最恭敬的姿态,再次深深一躬到底,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十二万分的谨慎:“王爷若无其他吩咐,老奴…先行告退。”
说罢,根本不敢等白战回应,他甚至不确定王爷是否听到了他的话,便以最快的度,却又竭力控制着不出多余声响,如同脚下踩着棉花般,倒着碎步,小心翼翼地退向殿门。
每一步都走得提心吊胆,生怕靴底摩擦地面的声音惊扰了主位上那尊沉默的煞神。
退至殿门口,冯管家才敢稍稍直腰,伸手摸到冰冷的门环,极其缓慢、轻柔地拉动厚重的殿门。
门扉合拢时,他使尽了全身力气才让它只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哒”嵌合声。
直到殿门彻底关上,将他与殿内那令人窒息的气氛隔绝开来,冯管家才靠着冰凉的门板,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感觉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湿了一片。
他抹了把额角的汗,不敢在殿外多停留片刻,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澄心堂的范围。
身后那紧闭的殿门,如同猛兽蛰伏的巨口,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他知道,那份来自御前的、象征恩宠的礼单,连同王爷那深不见底的沉默,已在这澄心堂内,掀起了一场无形的波澜。
殿内,随着冯管家躬身退去的脚步声彻底融化在无边的寂静里,澄心堂陷入了一种近乎凝滞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白战依旧端坐于紫檀圈椅之上,身姿挺拔如松岳盘踞。他的目光重新落回那册摊开的泛黄兵书上,墨字与枯笔勾勒的战图映入眼帘。
然而,那惯常捻动书页的修长手指却悬在半空,凝固了一般,指尖正对着书页上一幅描绘远古战阵的繁复图样——戈戟如林,旌旗猎猎,杀伐之气几乎透纸而出。
玄色云纹锦缎的广袖之下,原本放松的手臂肌肉线条骤然绷紧、贲张,仿佛沉睡的蛟龙被无形的力量惊醒。
夕阳的最后一道熔金,带着决绝的意味,彻底沉入精雕细刻的窗棂之下,再无一丝留恋。
殿内光线如同被一只巨手迅摁灭,骤然暗淡下来,将他挺拔如山的身影拖拽着,长长地、孤独地投映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坪上。
那影子,宛如一个被时光洪流遗忘在彼岸角落的、沉重而孤寂的剪影,凝固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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袖袋深处,那份来自深宫的明黄色礼单,此刻仿佛不再是轻飘飘的绢帛,而是化作了一块烧红的烙铁!
一股无形的、滚烫的热量穿透层层衣料,灼烤着他的手臂肌肤,更如燎原之火,瞬间蔓延至这方被凝重空气彻底冻结的空间,灼烫着每一寸凝滞的、令人胸闷的气息。
五百年的沧海桑田,人间的帝王更迭,在他浩渺如星海的记忆里,不过是一粒微尘的起落。
西海万顷碧波之下水晶宫的璀璨光芒;随侍金蝉子西行十万八千里路的云山雾海、妖氛魔障,那踏碎凌云渡、跃过化龙池的瞬间辉煌……一幕幕,远比这书页上干瘪的战阵更为磅礴、更为惊心动魄!?
敖烈?——这个几乎被尘封在时光深处的真名,此刻在心海中轰然炸响!
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属于上古龙神的骄傲与不屑,如同沉寂已久的火山岩浆,轰然冲垮了名为“白战”的藩篱。
区区一介凡间帝王?一个端坐于泥胎金漆构筑的殿堂之上、寿数不过百载的凡人君主?
他的赏赐、他的猜忌、他的帝王心术……呵,在翻江倒海、行云布雨的西海三太子面前,渺小如蝼蚁观天,可笑如蚍蜉妄撼巨树!
一丝几不可察、带着无尽嘲讽与苍凉的弧度,悄然爬上白战的唇角。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仿佛要将这数百年人间烟火熏染的尘埃,将这片刻因凡俗琐事而生的滞闷,尽数摇落。
一声低沉而悦耳的轻笑,如同冰珠坠入玉盘,突兀地划破了澄心堂死水般的寂静,带着洞穿世情的通透与一丝睥睨万物的疏狂。
“呵……”余音未散,他已骤然起身,玄色袍袖带起一阵劲风,将圈椅向后推离寸许。
他不再看那兵书一眼,也无视殿内凝结的空气与那灼人的礼单,步履沉稳而迅捷,犹如龙行虎步,几步便跨过空旷的殿堂,宽厚的手掌一把撩开分隔内外的垂花珠帘。
晶莹的琉璃珠子碰撞着,出清脆细碎的声响,如同打破了某种无形的桎梏。
内室的光线比澄心堂柔和许多,弥漫着一股安神药草与暖炉熏香交织的温润气息。
窗边那张铺着厚厚锦垫的贵妃榻上,拓跋玉倚靠着大引枕,身上搭着一条柔软的绒毯。
比起前几日的毫无生气,那张精致如瓷的脸庞总算恢复了一丝微弱的血色,只是唇瓣依旧缺乏红润,透着大病乍愈的苍白,像一株在寒风中初绽的白梅,惹人怜惜。
她正望着窗棂上跳跃的、由外间透入的微弱天光出神,听见珠帘响动和熟悉的脚步声,倏然转过头来。
清澈的眸子里映出白战的身影,见他嘴角竟勾起一抹罕见的、带着轻松甚至几分恣意的笑意。
那笑意冲淡了他眉宇间惯有的深沉与冷峻,让她心头微微一松,随即又被好奇填满。
她动了动唇,声音带着病后的软糯与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夫君,你回来了?时辰……不早了,可要传膳?”
她的询问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白战却恍若未闻。他高大的身影带着一阵风似的席卷而来,几步便跨到了贵妃榻前,高大的身影将拓跋玉完全笼罩。
深邃的眼眸落在她苍白却难掩绝色的脸上,那里面的情绪复杂翻涌——有怜惜,有心痛,有失而复得的庆幸,更有一种越凡尘的、不容置疑的掌控与守护欲。
一千年前,他未能护住心爱的明珠,那焚身毁形的痛楚刻骨铭心。
如今,上天垂怜,让这缕魂魄得以重聚于这凡世女子之身,他岂能再容半分闪失?岂能再让她困锁于这四方庭院,被病痛和忧虑消磨了光彩?
下一瞬,拓跋玉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惊呼声尚未完全冲出喉咙,她纤细的身子已被一双钢铁般有力的臂膀从贵妃榻上稳稳捞起,以一种极其亲昵却又不容抗拒的姿态,被竖抱而起!
白战一手稳稳托住她的腿弯,另一臂则环护住她的腰背,将她整个人紧密地、安全地拥锢在自己坚实如壁垒的胸膛前。
那动作行云流水,霸道至极,带着一种属于龙族特有的、近乎本能的亲近与占有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