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跌跌撞撞地冲进树林,身後传来哀嚎声和咒骂声。
直到听不到追赶的声音,才靠在一棵大树上喘气。
“你是谁?”男孩先开了口,声音还有些奶气,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强硬。
他的左眼努力眨着,试图看清眼前的人,视线却始终模糊一片。
“你又是谁?”周书砚不想暴露自己的真名,担心给家里惹上麻烦。
但看着看着渗血的眼布,还是从袖中掏出香囊,“这个给你,有些中草药,能安神。”
男孩没接,只是微微侧头,鼻尖轻轻动了动。
空气里飘来一股极淡的香气,不是脂粉气,是清清爽爽的草木香,像雨後草地里钻出的新苗,带着点微甜。
这味道钻进鼻腔,竟真的让他狂跳的心脏平复了些。
“谢栖迟,谢谢,你走吧。”他报上名字,指尖在地面摸索着,似乎在找什麽武器。
周书砚刚想说“要不我叫人送你回去”,就见谢栖迟忽然转身,凭着记忆里的方向往树林深处走。
他走得磕磕绊绊,好几次差点被树根绊倒,却始终没回头。
周书砚握着还带着体温的香囊,站在原地,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这孩子,倒像头警惕的小狼崽,哪怕视物不清,也不肯露半分软弱。
後来他才知道,“谢栖迟”是太子。
听说太子殿下第二天就被镇国将军接去了边关,再没踏足京城半步。
再後来,关于这位太子的消息,都藏在边关的捷报里。
听说他十五岁上战场,就斩了匈奴的王,听说他身上的伤疤比军功章还多。
只是没人知道,这位杀伐果断的太子殿下,总在衣袋里揣着一枚空香囊,阴雨天摩挲着香囊时,会下意识地嗅一嗅空气。
周书砚轻轻咳嗽了两声,将思绪从回忆里拉回来。
案头的《夏国边防图志》还摊开着,他在雁门关的位置画了个圈。
指尖划过纸面时,带起一缕若有似无的香气。
二十多年了,他换过无数个香囊,却始终用着母亲传下的方子。
原来,那个当年需要他拉着才能跑的小狼崽,已经长成了能独当一面的将军。
只是,那份戾气,倒是一点没变,还是这麽桀骜不驯。
罢了,在其位谋其事。
“少爷,该喝晚药了。”墨竹端着药碗进来,见他对着地图出神,忍不住道,“您从下午看到现在,都没歇会儿。”
周书砚接过药碗,这次没等墨竹递蜜饯,自己先拿了一颗放进嘴里。
“明日卯时,备好马车。”他轻声道,“我要去东宫。”
墨竹吃了一惊:“少爷,这太早了!您的身体……”
“无妨。”周书砚打断他,指尖在地图上的雁门关轻轻一点,“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
他想起谢栖迟今日踹翻药炉时的样子,想起他铠甲上的血渍,想起他转身离去时挺拔却孤单的背影。
更想起他右眼下方那道极浅的疤痕——那是当年被那两个人贩子划伤的,今天阴雨天气,显得隐隐泛红。
或许,这位太子殿下说得对,他这样的病体,确实挡不住刀箭。
夜色渐深,太傅府的灯亮到了很晚。
竹榻旁的石桌上,那碗药早已凉透,碗沿的水珠滴落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像极了那年林子里,谢栖迟眼布上的暗红。
而东宫的书房里,谢栖迟正烦躁地擦拭着他的佩剑。
剑身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映出他紧锁的眉头。
右眼忽然有些发痒,他擡手揉了揉——这是阴雨天的老毛病了。
“殿下,周太傅明日要过来给您讲经。”内侍低声禀报。
谢栖迟的动作一顿,剑尖在桌面上划出一道浅痕:“知道了。”
内侍退下後,书房里又恢复了寂静。
谢栖迟看着剑身上自己的倒影,右眼下方那道浅疤在烛光下若隐若现。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下午,被塞进麻袋时的窒息感,眼睛被戳伤时的剧痛,还有……冲进鼻腔的那股草木香。
那味道很淡,却像刻在骨子里。
他後来让遍了边关的药铺,都没能找到相同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