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岐灵心头猛地一跳,慌忙垂下眼,假装去看石桌上摊开的诗稿,指尖却局促地扣紧衣袖。
心口不知怎的,竟像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毫无章法地乱撞起来,连带着脸颊都悄悄热了。
见鬼了。
平日里看惯了的一张脸,今日怎的就格外不同了?
往後几日。
宋岐灵总爱绕着私塾後墙走。
倒不是故意寻顾连舟,纯粹是看他抄书时蹙眉的模样不顺眼,想捡块石子吓他一跳。
可真站在窗後,听着他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手里的石子儿却怎麽也掷不出去。
眼角馀光不受控地黏在他身上,看他握笔时手背起伏的青色筋络,看他被阳光晒得微微泛红的耳尖,忽然就忘了原本的打算。
直到他擡头望来,她才猛地回神,梗着脖子瞪他:“看什麽看?抄你的书去!”
说完转身就走,脚步迈得又快又急,耳尖却红得发烫,连後背都绷得笔直,生怕被他看出半分异样。
夜里临睡前,又把自己蒙在被子里,越想越气。
好端端的,怕他做什麽?
可脑子里偏生反复回想枫叶湖那日的画面,那身水蓝色的锦袍,那人眼中含笑的模样,还有腕间残留的温热触感……
她擡手拍了拍自己发烫的脸颊,懊恼地嘀咕:“真是鬼迷心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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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午後,宋岐灵歪在窗下软榻上翻书,正读到“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目光在“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上打了个转,忽而哽了一瞬。
她盯着那八个字看了半晌,猛然坐直了身子。
顾连舟的模样……确实生得好看。
浓眉深目,鼻梁挺直如刀裁,唇色总是透着淡淡的绯,私塾里的小姑娘们私下议论时,都说他比画上的人还标致。
这麽一想,他可不就是那“窈窕淑女”麽?
宋岐灵捏着书页的指尖微微发紧。
既是“淑女”,那“君子好逑”便是天经地义的事了。
如此说来,她会对顾连舟另眼相看,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这个发现让她豁然开朗,连日来的烦闷顿时烟消云散。
她颇为自得地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很是明理。
然而这痛快并没持续多久。
晚膳时分,娘亲一边给她布菜,一边随口道:“今儿在街上遇见顾夫人,说是正在相看人家呢,她家郎君年纪不小了,确实该定亲了。”
宋岐灵手一抖,筷子掉在了桌上。
娘亲诧异地看她:“怎麽了?”
“没什麽。”她慌忙捡起筷子,低头扒饭,却觉得满桌的菜肴都失了味道。
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说不清是什麽滋味,酸涩居多,又掺着些许闷胀,堵在胸口,连呼吸都不太顺畅。
她忽然想起前几日,确实有个穿着鹅黄衣裙的姑娘来私塾找过顾连舟,那姑娘眉眼弯弯,笑起来有两个梨涡,说话声音软绵绵的,像刚出笼的糯米糕。
当时顾连舟和她站在廊下说了好一会儿话,她远远看着,只觉得那姑娘头上的珠花在阳光下晃得人眼花。
现在想来,那莫非就是顾家相看的人家?
宋岐灵食不知味地嚼着饭,脑子里乱糟糟的。
她想起顾连舟教她写字时,总是耐心地纠正她的握笔姿势,想起她爬树摘果子下不来时,他在树下张开手臂,笑着说“跳下来,我接着”,而去年花灯节,他猜灯谜赢了一盏兔子灯,转头就塞进了她手里……
那些习以为常的亲近,如今都变了味。
“今日怎麽吃得这样少?”娘亲关切地问,“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宋岐灵摇摇头,勉强扒了两口饭便放下筷子:“娘,我饱了,先回房了。”
回到屋里,她将自己摔进软榻,盯着帐顶发呆,心里那点刚压下去的酸涩又翻涌上来,像被雨水泡胀的梅子,酸得人舌尖发麻。
她擡手揉了揉眉心,暗自骂自己没出息,不过是他要定亲了,有什麽好难过的?
可越这麽想,心口的闷胀就越厉害,连带着呼吸都带着点滞涩。
一夜翻来覆去,天快亮时才浅浅睡去。
第二日醒来,她对着铜镜,看着眼底淡淡的青影,破天荒地没再想着找顾连舟,反倒琢磨起怎麽避开他。
往日里,她总爱早早就守在两家相邻的巷口,等他出来便凑上去,要麽抢他袖袋里的点心,要麽缠着他比弹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