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微尘入画(二十二)那是有人在岁月的……
“裴博士,我老孟一生浑浑噩噩,说起来也没干出什麽能让人记住的事。年轻的时候糊涂,中年的时候平凡,到老了才懂点儿道理。这一次,要是死了,也是死得其所,没白活一场。”
“只是。。。。。我唯一遗憾的,就是死前没来得及再去见一见纪先生,我。。。。。。他对我有知遇之恩,在他眼里,那不过是举手之劳,可在我这儿,是一辈子的恩情。”
“要是有来生……我还想,再替他存着那些试剂,再护那些古籍。不再被风沙埋了,不再被人忘了。我。。。。。。”
话还没说完,录音里的声音就断了。
那一点“我”字,像被无形的刀生生割断,只剩下空荡的回音。
裴青寂只觉得那股压抑太久的疼突然冲破胸腔,一阵剧烈的窒息感扑面而来,他身体一晃,险些站不稳。
林序南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他。
裴青寂的体温透过病号服传来,冷得像是从骨缝里渗出来的寒意。
他没有立刻出声,只是死死地盯着前方那具被白布覆盖的身体,像是要从那张安静的脸上再看出一点生的痕迹。
那是一个曾经与他们并肩在烟火之下丶满手灰尘丶却依然笑得憨厚的老人。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黄昏。
修复室的灯光昏黄,透过老旧的防尘罩洒下来,光斑在墙面上微微摇曳,像被时光打磨过的老照片。
那时,他推开修复室的门时,一股熟悉的纸墨味涌了出来,混着干燥冷硬的空气,迎面扑在他的脸上。
他走到案前,轻轻拉开那卷残破的古籍,指腹触到纸张粗糙的纤维。
他拿起刷子,一下一下地拂去上面的灰尘,动作轻得仿佛怕惊扰了谁。
他低头看着眼前这摊破碎的旧纸,忽然觉得它们和自己没什麽两样。
黄昏的光落在老孟的发梢上,几缕灰白映出岁月的纹理。
老孟坐在旁边,拿着毛刷细致地清理画卷边角,一边笑着,一边小声嘀咕,“纪先生的手法可真是讲究,这种旧纸料子,一点湿都不能多。多一点就糟蹋了。”
他的语气笨拙又认真,像个老匠人守着最後一点光。
那盏灯亮了一整夜。
灯光温吞,尘屑在光束里缓慢飘落,落在他们的发上丶肩上,也落在岁月的缝隙里。
後来,纪晚楮“失踪”了。
消息传得仓促,没人知道真相。
老孟也不提,只是更沉默了。
他仍固执地保存着那一整柜的试剂,按季更换标签,防潮丶防霉丶防氧化。
他把那一瓶瓶试剂擦得锃亮,贴上新的标签,又一遍遍检查封口。防潮剂丶干燥包丶氮气保护,全都按照纪晚楮当年的标准。
有人问他,“老孟,这些旧药还留着干什麽?”
他总是笑着摆手,“纪先生要是回来了,总不能让他用坏的。”
时间在一瓶瓶试剂封口的咔哒声中流逝。
那一排玻璃瓶像一盏盏沉默的灯,照见了一个老人一生的守望。
灯依旧亮着,空气中依旧有那股纸墨味,只是人,再也没有回来。
而那天,他以“裴青寂”的身份再次敲响老孟的门,他看到那一排整齐的玻璃瓶,标注清晰,编号齐全。
上面那层灰被擦得一干二净,仿佛随时会被人取用。
那一刻,他几乎不敢伸手去碰。
老孟从未等到他回来。
可他从未放弃过等待。
裴青寂的眼前一阵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