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裴清梧轻咳一声:“阿恒,陪我去放盏河灯吧?”
顾恒的目光从笛声传来的方向收回,落在她微微泛红的耳尖上,眸色深了深,应道:“好。”
水渠边人影稀疏了些,岸边有小贩兜售着简易的莲花水灯,裴清梧挑了一盏素白的,顾恒则选了一盏青碧色的。
点燃灯芯的蜡烛,暖黄的火苗在薄纸间跳跃。
裴清梧捧着灯,看着水面上倒映的流光溢彩和自己手中莲灯的光晕,犹豫片刻,终是闭上眼睛,默默在心中许愿。
愿酥山小集衆人平安康健,愿异世羁绊能得长久安稳,更愿现代的亲朋能平平安安。
承载了愿望的河灯,在水光潋滟中摇曳。
许愿毕,她俯身,小心翼翼地将灯放入水中。
薄纸托着烛火的莲花灯,轻轻摇晃了两下,便顺着水流缓缓飘远,融入那一片浮沉的星光里。
顾恒也将他的青碧色莲灯放入水中,两盏灯一前一後,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随着水流悠悠荡荡,渐渐消失在视线尽头。
“阿恒许的什麽愿?”裴清梧随口问了一句。
“说出来就不灵了。”他倔着不肯答。
裴清梧倒也不强行追问,只对着他笑了笑:“走吧,该回去了,银岚和茜桃还在等着。”
“裴东家?好巧。”
转身欲走时,一个清朗带笑的男声自身後传来。
裴清梧和顾恒同时回头。
只见灯火阑珊处,一人身着宝蓝色八答晕锦圆领袍,腰束玉带,外罩玄色狐腋裘,身姿挺拔,面容俊朗含笑,正是赵叙,身後半步,跟着一个精干的随从。
“赵校尉?”裴清梧着实有些意外,能在除夕夜游人如织的灯会上偶遇这位贵人:“新春纳福,校尉也来赏灯?”
“新春纳福。”赵叙笑着拱了拱手:“家中应酬刚歇,出来透透气,不想竟遇到裴东家和顾小哥。”
说话间,他的视线在顾恒身上稍作停留。
“赵校尉安好。”顾恒抱拳行礼,姿态恭谨,不动声色地向前移了小半步,将裴清梧的身影更自然地护在侧翼。
“相请不如偶遇。”赵叙笑容和煦,指了指不远处一座灯火辉煌的三层飞檐楼阁,门前车马喧阗,正是秦州城顶顶有名的太白楼:“今夜难得清静,不知裴东家与顾小哥可否赏光,让赵某做个东道?楼里新到的厨子有几道拿手好菜,想必合裴掌柜心意。”
裴清梧稍作迟疑,想着家中尚在病中的银岚和不适的茜桃,又念及赵叙身份,婉拒似有不妥,便道:“校尉盛情,本不该推辞,只是铺中尚有夥计身体欠安……”
“无妨,只小酌几杯,稍坐片刻便好。贵店夥计若需请医问药,赵某倒可略尽绵薄。”赵叙态度诚恳,言语间不容推拒。
裴清梧便不再推辞:“那便叨扰赵校尉了。”
太白楼雅间内,暖炉融融,隔绝了街市的喧嚣,雕花窗棂嵌着明瓦,透入外面朦胧的灯火。
紫檀木的食案光可鉴人,错金嵌银的杯盘碗碟已一一摆开,流光溢彩。
赵叙显然是此间常客,随手指点,侍者便流水般送上佳肴。
有浑羊殁忽,整只肥羊烤得外皮金黄油亮,剖开羊腹後,露出内里更为鲜嫩的一只肥鹅,鹅里头填满了糯米饭丶板栗丶松仁丶和葡萄干。
有驼峰炙,切得薄如蝉翼的驼峰肉片,在滚烫的石板上炙烤过,滋滋作响,肉片边缘焦脆,内里却莹白如玉,脂香扑鼻,蘸上特制的西域香料与花蜜调制的酱汁,入口即化,鲜美异常。
有金齑玉脍,洁白如玉的生鲈鱼片薄如纸,铺在晶莹的冰屑上,旁边配着一小碟金黄色的蘸料,是由橙齑①丶姜末丶蒜蓉丶细盐丶清酱精心调和而成,鱼片蘸食,爽脆鲜甜,冰凉透心,与滚烫的驼峰炙形成绝妙对比。
有葱醋鸡,精选的童子鸡蒸得骨酥肉烂,斩件後浸润在用上等香醋丶葱白丝丶姜丝丶花椒油调制的浓郁酱汁中,酸香扑鼻,极为开胃。
有冷蟾儿羹②,青玉碗中盛着清可见底的羹汤,汤中沉浮着饱满的蛤蜊肉,点缀着几丝嫩黄的姜丝和碧绿的芫荽末,汤入口清鲜无比,滋味绵长,暖胃舒心。
有贵妃红,外层酥皮烤制成诱人的妃色,层层叠叠如花瓣绽放,内馅是细腻的豆沙或枣泥,甜而不腻。
另一壶桑落酒:青瓷酒壶中斟出,色泽清亮,散发着桑叶与谷物酝酿後的独特醇香。
面对这琳琅满目丶色香味俱佳的盛筵,饶是裴清梧心思还牵挂着家中病患,也不由得被吸引。
顾恒则依旧安静地坐在一旁,目光沉静如水,只在侍者布菜或赵叙举杯时,才恰到好处地应对,姿态恭谨,却带着不易察觉的疏离,
赵叙举杯,笑容温雅:“裴掌柜,顾小哥,请,愿新岁诸事顺遂,生意兴隆。”
正说着,却听外头有人通报:“秦州李别驾家的五娘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