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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残菊泣露（第1页）

第十九章残菊泣露

暮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缓缓盖住紫禁城的琉璃顶。武绮思站在芳林殿的回廊下，看着心腹太监将一封密信递进养心殿的偏门，指尖攥得发白。信里详细写了青琐如何通风报信，曹才人如何怂恿韦婕妤，以及曹尚书贪墨河工款的铁证。

那些账本碎片，是父亲的人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从曹府後院挖出来的。

殿内很快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跟着是皇帝压抑的怒吼。武绮思闭上眼，知道这把火，终于烧到了该烧的地方。

果然，不过半个时辰，太监便来传旨，召韦婕妤与曹才人即刻到养心殿觐见。

韦婕妤踏入殿门时，还带着被戏耍的戾气，可看到皇帝案上那堆账本碎片，脸色唰地白了。曹才人更是双腿一软，几乎要跪倒在地。

“说！”皇帝抓起一块碎片，狠狠砸在地上，“木薯粉是不是你们做的手脚？曹尚书贪墨的事，你们知情多少？！”

韦婕妤还想狡辩，却被皇帝冰冷的眼神钉在原地：“别以为韦圆成打了胜仗，你们就能无法无天！温宜是朕的女儿，不是你们争宠的工具！”他看向一旁瑟瑟发抖的宫女，“把温宜抱来，交给皇後抚养。”

曹才人听到这话，猛地擡头，泪水瞬间涌了出来：“陛下！温宜是臣妾的命啊！求陛下开恩！”

“你的命？”皇帝冷笑，“你配当母亲吗？为了攀附韦氏，连女儿的安危都能不顾，留你在身边，温宜迟早被你害死！”

韦婕妤看着曹才人被侍卫拖出去，忽然尖声笑起来：“武绮思！你以为这样就能赢了吗？我韦家兵权在握，你斗得过吗？迟早有一天，我要让你和徐丽雅一样，死无葬身之地！”

“拖下去！”皇帝厌烦地挥手，“禁足闲月阁，没有朕的旨意，永生不得踏出半步！”

殿内终于安静下来。皇帝看着那堆罪证，揉了揉眉心，对身边的太监道：“传御史台，明日一早，弹劾曹尚书。”

风波暂歇，各宫的人都敛了声息。武绮思趁着夜色，提着一盏小宫灯，悄悄往承香殿去。她知道徐丽雅此刻定是孤苦，那点帝王恩宠来得快去得更快，如今怕是连殿门都少有人踏足。

承香殿的偏殿果然冷清，只有一盏孤灯在窗纸上投出单薄的影子。徐丽雅披着件旧披风，正对着窗外的残菊发呆，见武绮思进来，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苦笑：“妹妹怎麽来了？不怕沾了我的晦气？”

“胡说什麽。”武绮思将带来的点心放在桌上，“太医说你该多吃点甜的，养养精神。”

徐丽雅拿起一块杏仁酥，却没往嘴里送，只是低声道：“那日我中毒垂危，他来看过一次，丢下句好生休养就走了。如今他怕是连我是谁都忘了。”她笑了笑，眼角却湿了，“这宫里的情爱，果然都是假的。”

武绮思握住她冰凉的手，说不出安慰的话。帝王的恩宠本就薄如蝉翼，徐丽雅曾捧着一颗真心去换，落得这般下场，是谁也没料到的。

离开承香殿时，已近三更。巡逻的侍卫脚步声从远处传来，武绮思慌忙想躲进假山後，手腕却被人轻轻拉住。

“这边来。”顺婕妤不知何时站在廊下，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引着她绕到一道偏僻的角门後。

侍卫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顺婕妤才松开手，低声道：“夜里风大，妹妹快回去吧。”

武绮思看着她苍白的脸，心里涌上一股暖意：“又欠姐姐一次。”

顺婕妤笑了笑，没再说什麽，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回到芳林殿，刚进门就闻到一股熟悉的香气。青琐正端着一盆热水出来，见了她，慌忙低下头，那香气却越发清晰，正是她送给曹才人的那盒蜜合香。

武绮思的心沉了沉。果然，她们不仅勾结，还到了互换私物的地步。

她屏退左右，让青琐进了内殿。烛火下，青琐的脸白得像纸，双手紧紧攥着衣角。

“那香，是曹才人给你的？”武绮思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青琐扑通跪倒，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娘娘饶命！是她……是她许了奴婢，只要帮她盯着娘娘的动静，就把奴婢指给她远房表哥做正妻……奴婢一时糊涂，娘娘饶命啊！”

武绮思看着她哭得发抖的样子，想起刚入宫时，这个小丫鬟怯生生地跟着自己，替她挡过嬷嬷的责罚，夜里偷偷塞给她暖手的汤婆子。那些情分，终究是真的。

“起来吧。”武绮思叹了口气，“往日的事，本宫不追究了。你跟着本宫多年，本宫知道你想要的不过是个安稳归宿。只要你安分做事，将来本宫定求陛下赐你一桩好姻缘，保你後半生无忧。”

青琐愣住了，擡起头，见武绮思眼中没有丝毫算计，只有真诚。她哇地一声哭出来，重重磕了个头：“娘娘的恩，奴婢粉身碎骨也难报！以後奴婢这条命，就是娘娘的！”

夏末的最後一场雨过後，宫里传下旨意，说圣驾即将回宫，各宫闲置的殿宇要重新收拾。而徐丽雅，则被迁往存菊堂。

武绮思想去送送，却被徐丽雅派人拦了。传话的宫女说，美人说不必了，存菊堂的菊花开了，她想清静些。

武绮思站在宫道上，看着那顶孤零零的小轿消失在拐角，心里像被什麽堵住了。存菊堂……她想起刚入宫那年，徐丽雅还说要在院里种满菊花，等秋日用新酿的菊酒敬陛下，如今却成了被弃的残菊，独自在冷院里凋零。

圣驾回宫的第一晚，按照祖制，皇帝本该宿在皇後宫中。坤宁殿早已备好了晚宴，皇後穿着正红色的宫装，坐在桌边，脸上带着得体的笑意。

可皇帝却有些心不在焉，频频看向窗外。那盏宫灯的光透过窗纸照进来，让他想起芳林殿的烛火。

武绮思总爱在窗台上放一盏琉璃灯，说夜里看书不伤眼。

“陛下在想什麽？”皇後柔声问道，给他斟了杯酒。

皇帝回过神，接过酒杯，却没喝，只是对身边的太监道：“去，取一枚同心结来，送到芳林殿，给慧婕妤。”

太监领命而去，皇後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她看着皇帝，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把韦婕妤当成最大的威胁，却忘了武绮思。这个女人不争不抢，却总能在不经意间走进皇帝心里，她的聪慧和隐忍，比韦婕妤的跋扈更可怕。

晚宴散後，皇帝起身想去看看皇後，却被她轻轻拉住衣袖。皇後擡起头，眼中带着一丝罕见的脆弱：“陛下，今夜……陪陪臣妾吧。”

她很少这样失态，皇帝愣了愣，看着她鬓边的珠花在烛火下闪着光，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而芳林殿里，武绮思看着那枚送来的同心结，指尖轻轻抚过上面的流苏。红绸子编得细密，打了个紧实的结，像是要把两个人的心牢牢系在一起。

可她知道，这宫里的结，从来都是系得越紧，挣得越痛。窗外的风卷起几片落叶，她忽然想起存菊堂的菊花，不知此刻，是否开得正盛。

青琐端着一碗银耳汤进来，见她对着同心结发呆，轻声道：“娘娘，陛下心里是有您的。”

武绮思笑了笑，没说话。有又如何？这深宫之中，人心是最靠不住的东西。她低头看着同心结，忽然觉得，这红得像血的颜色，倒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夜渐渐深了，坤宁殿的烛火还亮着，皇後靠在皇帝肩头，眼睛却睁着，望着帐顶的鸾凤和鸣纹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