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风雪凌云
紫禁城的雪落了又化,坤宁宫的铜鹤上积着薄冰,杨昭仪的凤仪宫却日日暖炉不熄。她捏着新制的墨玉簪,听着太监回报皇帝昨夜又对着一幅画像看了半宿,嘴角的笑意冷了几分。“又是那个慧贵妃?”
太监喏喏应是:“陛下还问了静安寺的天气,说山里冷,让内务府多送些炭火。”
“炭火?”杨昭仪将玉簪狠狠砸在妆台上,“她一个罪臣之女,也配用宫里的炭火?告诉静安寺的静白,有些人安分不了,该敲打就得敲打。”
静安寺的禅房里,武绮思正对着青禾端来的燕窝出神。这是紫娟上月送来的,她一直舍不得吃,今日想着补补身子,却没防着门被猛地推开。
静白带着两个小尼姑闯进来,指着桌上的燕窝厉声道:“武康!你这燕窝是从哪里来的?莫不是偷了寺里的香火钱买的?”
“这是……”武绮思想解释是太後所赐,却被静白打断。
“还敢狡辩!”静白上前一把掀翻了燕窝,瓷碗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我看你近日咳嗽不止,定是得了肺痨!这种脏病,留在寺里只会传染旁人!来人,把她拖去凌云峰!”
青禾扑上来护着武绮思:“你们不能这样!小主没病!”
“没病?”静白冷笑,“是不是肺痨,去了凌云峰就知道了。那里偏僻,就算病死了也没人知道!”
武绮思被拖拽着往外走,寒风灌进单薄的僧衣,她看着静白眼中的得意,忽然明白了。
这是杨昭仪的意思。她确实病着,生産後气血大亏,加上忧思过度,又在寺里做惯了粗活,咳嗽日渐加重,却绝非肺痨。可此刻辩解无用,她只能被押着往凌云峰去。
凌云峰在静安寺後山,山路陡峭,积雪没膝。武绮思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咳得撕心裂肺,单薄的身影在风雪中摇摇欲坠。青禾和青锁想扶她,却被尼姑们推开:“罪妇就得自己走!”
就在她们快要冻僵时,远处传来马蹄声。顺婕妤披着斗篷,在阿晋的搀扶下从马上下来,看到这一幕,气得浑身发抖:“静白!你们竟敢如此对待武施主!”
静白见是顺婕妤,虽有忌惮,却仍强辩:“她得了肺痨,留在寺里不妥……”
“胡说!”顺婕妤解开斗篷裹在武绮思身上,“绮思的病我清楚,不过是体虚受寒,哪里是什麽肺痨!你们这是草菅人命!”她对阿晋道,“快,把武施主送到清凉台!”
清凉台是顺婕妤在凌云峰修行时的住处,虽简陋却干净。武绮思躺在暖榻上,看着顺婕妤为自己擦脸喂药,眼眶一热:“姐姐,何必为我冒险……”
“说什麽傻话。”顺婕妤嗔怪道,“咱们虽在深宫为敌,可到了这佛门清净地,就只是姐妹。”
夜里,武绮思发起高烧,浑身滚烫,嘴里胡话不断。顺婕妤急得团团转,忽然对阿晋道:“拿酒来。”
她让青禾她们按住武绮思,自己却脱下外衣,只穿着单衣走进雪地。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身上,她咬着牙站了半个时辰,直到浑身冻得冰透,才走进屋,紧紧抱住武绮思。
“姐姐!你疯了!”武绮思被冻得一个激灵,清醒了几分,看着顺婕妤发紫的嘴唇,眼泪汹涌而出。
“傻丫头,退烧要紧。”顺婕妤笑着,牙齿却不停地打颤,“我这身寒气,正好给你降温……”
次日清晨,武绮思的烧退了,顺婕妤却发起高烧,咳得比武绮思还厉害。温太医闻讯赶来,诊脉後连连摇头:“顺婕妤这是寒气入体,伤及肺腑,得好生将养。”
武绮思守在顺婕妤床前,心中又悔又愧。她正想为顺婕妤掖好被角,却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青禾慌张地跑进来:“小主,陛下带着和婕妤和□□来了!”
武绮思浑身一僵,下意识地躲到屏风後。她听到皇帝的声音响起:“顺婕妤怎麽样了?”
“回陛下,还在睡着。”和婕妤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
接着,是一个稚嫩的声音:“父皇,这个阿姨是谁呀?她为什麽睡在这里?”是安康!
武绮思从屏风的缝隙里看去,只见女儿穿着粉色袄子,被和婕妤抱在怀里,小脸圆嘟嘟的,像个粉团子。她的心脏像被一只手紧紧攥住,疼得喘不过气。这是她的绾绾,她日思夜想的女儿!
“那是顺母妃,生病了。”皇帝的声音难得温柔,“绾绾要乖,别吵醒她。”
武绮思死死咬着嘴唇,才没让自己哭出声。她看到皇帝的目光扫过屋角的药碗,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忽然道:“这里太简陋,让顺婕妤搬回静安寺主殿养着。”
“陛下仁慈。”和婕妤连忙应道。
皇帝又逗了安康几句,便带着人离开了。武绮思从屏风後走出来,脸色苍白如纸。顺婕妤不知何时醒了,虚弱地说:“绮思,陛下心里……还是有你的。”
“姐姐不必说了。”武绮思别过脸,声音冰冷,“我与陛下早已恩断义绝。今日多谢姐姐相救,往後你我各不相干。”她知道,只要自己还念着女儿,还对皇帝有一丝幻想,就永远逃不出这深宫的枷锁。
顺婕妤看着她决绝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几日後,武绮思见顺婕妤病情好转,便带着青禾和青锁离开了清凉台。她们在凌云峰深处找到一间废弃的禅房,四面漏风,却胜在隐蔽。
“小主,这里太苦了……”青禾看着结着冰的水缸,眼圈红了。
“苦才好。”武绮思拿起扫帚打扫,“苦才能让人断了念想。”她知道,杨昭仪和萧巧蕊不会放过她,皇帝的牵挂也未必是福。只有躲得远远的,才能保住自己,也保住女儿。
雪又开始下了,纷纷扬扬,将凌云峰覆盖得一片洁白。武绮思站在禅房门口,望着远处的紫禁城方向,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她以为自己已经斩断了所有牵绊,却不知命运的丝线,早已将她与那深宫紧紧缠绕,无论躲到哪里,都逃不开最终的对决。
而凤仪宫里,杨昭仪正听着太监回报武绮思躲进了凌云峰深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躲?我看她能躲到什麽时候。”她对身边的宫女道,“去,告诉萧美人,该让凌云峰的野兽们活动活动了。”
宫女领命而去,杨昭仪抚摸着腕间的红玛瑙珠,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这後宫,只能有她一个赢家。
清凉台的顺婕妤咳着嗽,看着窗外的大雪,心中隐隐不安。她总觉得,这平静之下,藏着更大的凶险。武绮思躲进了凌云峰,可那里,真的是安全的吗?
寒风穿过禅房的缝隙,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极了深宫的怨魂在哭泣。武绮思裹紧了单薄的被褥,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