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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三日之期，转瞬即至。

当沈知微向父母提出要随太子北巡，担任书记官时，沈尚书与沈夫人皆是大惊失色。

“胡闹！”沈尚书第一次对女儿沉了脸，“北境是何等凶险之地！烽火连天，刀剑无眼！你一个女儿家，如何去得？！”

沈夫人更是急得落下泪来，紧紧拉住女儿的手：“微儿，不可！万万不可！你才刚从禁足中出来，怎能又去那等虎狼之地！娘知道你心系殿下，担心边塞，可……可也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安危去冒险啊！”

沈知微早已料到父母会是这般反应。她屏退左右，亲自为父母斟了茶，然後跪坐在父母面前，擡起清澈而坚定的眼眸：“父亲，母亲，女儿并非一时冲动，更非只为儿女私情。”

她声音平稳，条理清晰：“父亲在朝堂之上呈递女儿那篇策论，陛下已交由两部商议。然则，策论终究是纸上谈兵。北境情势瞬息万变，商队运作丶边市管控丶部落人心，皆需亲临其境，方能把握真切。女儿随军前往，并非游山玩水，而是想亲眼看看，女儿所思所虑，究竟有多少可行之处，又有哪些疏漏不足。此为公心。”

她顿了顿，看向母亲，语气柔和却不容置疑：“至于私心……父亲，母亲，殿下此去，内要应对朝中掣肘，外要面对凶险敌寇，身边危机四伏。女儿虽力薄，但于情报分析丶局势判断上，或能助殿下一臂之力。女儿与他既已心意相通，便做不到在京中安享太平，眼睁睁看着他独闯龙潭虎xue。女儿要与他并肩，而非成为他的负累。”

她这番话，既陈明了为国效力的公心，也坦白了与君同行的私意，情理兼备，掷地有声。

沈尚书看着女儿那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果断，心中巨震。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女儿，早已不是那个需要他时时庇护在羽翼下的娇娇女。她有她的志向，她的担当，她的……选择。

沈夫人看着女儿坚定的眼神，知道再难劝阻，只能掩面低泣。

沈知微握住母亲的手，轻声道：“母亲放心，殿下既允我同行，必会护我周全。女儿也会加倍小心，绝不会任性妄为。请父亲母亲，成全女儿。”

沈尚书沉默良久，终是长长叹了口气，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几分。他扶起女儿，沉声道：“罢了，罢了……你既已决定，为父……便不再拦你。只是，定要万事小心，平安归来！”

“女儿谨记父亲教诲。”沈知微郑重应下。

京郊北大营，旌旗招展，军容肃杀。

太子萧璟一身玄色戎装，立于点将台上，身姿挺拔如松，面容冷峻，正进行着出征前的誓师。台下，数万精锐将士鸦雀无声，唯有甲胄摩擦与旌旗猎猎作响。

沈知微穿着一身特意改制的丶便于骑乘的绯红色窄袖胡服，长发高高束成马尾，未戴任何钗环，只以一根红色发带固定，干净利落，英气逼人。她站在点将台侧後方临时搭建的营帐旁，身旁是几箱准备好的文书典籍与绘图工具。作为书记官，她将拥有自己单独的马车和护卫。

誓师完毕，萧璟走下点将台，目光扫过整装待发的军队，最後落在了那一抹醒目的绯红身影上。他步伐沉稳地走到她面前。

四周将士的目光，或好奇，或惊讶，或探究，齐刷刷地聚焦在沈知微身上。这位名动京城的沈尚书千金，竟真的要随军出征？

萧璟在她面前站定，深邃的目光在她英气又不失明媚的脸上停留片刻，沉声问道：“都准备好了？”

“回殿下，已准备妥当。”沈知微迎着他的目光，声音清越，并无半分怯场。

萧璟点了点头，忽然解下自己玄色披风上系着的一枚触手温润的青龙玉佩，递到她面前：“边塞风沙大，路途颠簸，戴着这个，可宁神静气。”

这举动，在衆目睽睽之下，无疑是一种无声的宣告与庇护。

沈知微微微一怔，随即坦然伸出双手，接过那枚还带着他体温的玉佩，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掌心，带来一阵微麻。她将玉佩紧紧握在手心，擡眸看他，唇边漾开一抹清浅而坚定的笑意：“谢殿下。臣女定不辱命。”

萧璟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中有嘱托，有关切，更有毫不掩饰的信任。他不再多言，转身，利落地翻身上马，动作矫健流畅。

“出发！”

随着他一声令下，低沉雄浑的号角声响起，大军开拔，如同一条黑色的巨龙，缓缓向北移动。

沈知微也在侍女的搀扶下，登上了属于自己的那辆加固过的马车。她掀开车帘，最後回望了一眼渐行渐远的京城轮廓，然後目光坚定地投向北方。

车轮滚滚，黄尘漫漫。

马车随着大军前行，起初还算平稳，但越往北，道路越是崎岖。沈知微虽有准备，仍被颠簸得有些不适。她强忍着，拿出随身携带的书卷和舆图，开始熟悉北境的地理与部落分布。

途中歇息时，萧璟会策马来到她的马车旁，询问她是否适应，需不需要放缓行程。他依旧话不多，但那份关切却清晰可感。

沈知微总是摇头，表示无碍。她甚至在一次歇息时，换上了骑装，试着骑上了一匹温顺的军马。她并非不会骑马，只是京中贵女，鲜少有这般长途跋涉丶纵马奔驰的机会。

萧璟在一旁看着她在马背上略显生疏却努力保持平衡的身影，看着她被风吹起的绯红衣袂和飞扬的发梢，看着她因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唇瓣和那双映着塞外广阔天地的明亮眼眸……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他胸中涌动。

他的知微，本该在京城锦绣堆中安享荣华，如今却为了他，甘愿踏入这风沙苦寒之地，与他同行。

他策马靠近，与她并辔而行，声音低沉地融入风中：“若觉辛苦，便回马车去。”

沈知微拉住缰绳，转头看他，风将她的发丝吹得拂过脸颊，她朗声道：“殿下小瞧人！这点路程，算不得什麽！”

阳光下，她绯红的身影与身後苍茫的天地形成鲜明的对比，如同一株骤然绽放在边塞的铿锵玫瑰，耀眼，夺目，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

萧璟看着她神采飞扬的模样，心底那处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他不再劝阻，只道：“跟紧我。”

大军继续向北，离京城越来越远，离边塞越来越近。

沈知微坐在马背上，感受着耳边呼啸的风，看着眼前愈发辽阔荒凉的景致，心中没有畏惧，只有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与坚定。

这条通往边塞的路，或许布满荆棘，但身边有他，前路便无所畏惧。

红衣策马，并肩而行。

这万里征途，是他们共同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