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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第1页）

第三十章

越往北行，天地愈发辽阔，景色也与京城的繁华精致截然不同。广袤的荒原一望无际，枯黄的草甸在风中起伏如浪，远处山峦线条硬朗，透着苍凉雄浑之气。风也变得粗粝起来，卷着沙尘，打在车壁上簌簌作响。

沈知微褪去了初时的兴奋，开始真正体会到行军的艰苦。饮用水需定量分配，食物多是易于储存的干粮肉脯，夜晚宿营在简陋的帐篷里，听着帐外呼啸的风声和巡夜士兵规律的脚步声，辗转难眠。

但她从未抱怨过半句，每日依旧按时整理文书，对照舆图记录沿途地形地貌丶水源分布，甚至向随行的老兵请教边塞的气候特点和部落习性。

她这份坚韧与好学，渐渐赢得了不少将士的敬意。起初那些探究丶怀疑的目光，慢慢变成了友善与认可。

这日午後，大军正行至一片地势较为平坦的戈壁滩，天色却骤然阴沉下来。远天相接处，一道昏黄浑浊的巨墙以惊人的速度向前推进，伴随着沉闷的呼啸声。

“是沙暴！快！收拢队形！车马围成圈！人员伏低！”经验丰富的将领立刻高声下令，声音在狂风中显得有些失真。

队伍瞬间有些慌乱，但长期的训练让士兵们还是迅速执行命令。马车被驱赶着试图聚拢，马匹不安地嘶鸣。

沈知微所在的马车正在调整位置，一阵更强的狂风裹挟着沙石劈头盖脸砸来，拉车的马受惊，猛地扬起前蹄，车夫一时控不住缰绳，马车剧烈摇晃，眼看就要倾覆。

“小姐！”云袖在车内吓得尖叫。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玄色身影如电般掠至，猛地勒住受惊马的缰绳，巨大的力道使得马头被硬生生拽回，前蹄重重落下。同时，萧璟一手稳住车身，另一只手迅速掀开车帘，对里面惊魂未定的沈知微低喝：“出来！”

沈知微被他语气中的急切惊到，来不及多想，拉着云袖钻出马车。脚刚落地，更大的风沙便扑面而来，几乎让人睁不开眼，呼吸间满是尘土的味道。

萧璟将她往自己身後一带，用宽阔的背脊为她挡住了大部分风沙。他的声音透过风噪传来，沉稳有力：“抓紧我！”

沈知微下意识地伸手，紧紧抓住了他戎装冰冷的革带。黄沙漫天，视线模糊，耳边是鬼哭狼嚎般的风声，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身前这个如山岳般稳固的背影，和他身上传来的丶令人心安的气息。

大军终于勉强结成了防御阵型，所有人伏低身体，用衣物掩住口鼻，等待着沙暴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那令人窒息的昏黄才渐渐淡去，风声也缓和下来。天地间一片狼藉，车上丶铠甲上丶甚至每个人的眉眼发间，都覆上了一层厚厚的黄沙。

萧璟松开一直护着沈知微的手，转身低头看她。只见她发髻散乱，脸上丶颈间都沾满了沙尘，那身绯红胡服也失去了原本的鲜亮，变得灰扑扑的，唯有那双眼睛，在沾染了沙尘的睫毛下，依旧清澈明亮，带着惊魂未定，却又强自镇定的光芒。

“可有受伤？”他擡手，想替她拂去脸上的沙尘，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她肌肤时顿住，转而拂向自己的铠甲，声音因吸入沙尘而略带沙哑。

沈知微摇了摇头，感觉喉咙干涩：“我没事。”她看着萧璟，他玄色戎装上沾满沙尘，连浓密的睫毛上都挂着细小的沙粒，形容颇为狼狈，却丝毫不减其威严。想起方才他毫不犹豫冲过来护住自己的情形，心头涌上一股暖流，低声道：“多谢殿下。”

萧璟“嗯”了一声，目光扫过已然平息丶却依旧满目苍黄的四野，眉头微蹙：“此地不宜久留，需尽快赶到前方水源地扎营。”

他召来将领，重新整队清点损失。所幸应对及时，除了几辆马车轻微受损，物资损失不大，人员也无伤亡。

队伍再次啓程，气氛却比之前凝重了许多。塞外的无常与凶险，给每个人都上了一课。

傍晚，大军终于抵达地图上标注的一处小小绿洲。一汪不大的清泉，周围生长着些耐旱的胡杨和红柳，在无边无际的昏黄中，显得格外珍贵。

扎营丶取水丶饮马丶埋锅造饭……营地很快忙碌起来，有了些许烟火气。

沈知微在云袖的帮助下，简单清理了身上的沙尘，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她走出帐篷，看到萧璟正站在营地边缘，望着西方最後一抹残阳。落日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很长，镀上了一层暗金色的光晕，在这苍茫天地间，竟有种孤寂而强大的美感。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殿下。”她轻声唤道。

萧璟回过头，脸上的沙尘已洗净，恢复了往日的冷峻，只是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今日受惊了。”他道。

沈知微摇摇头，在他身旁站定，也望向那轮即将沉入地平线的红日：“比起殿下面临的，这点风沙算不得什麽。”她顿了顿，忽然道，“殿下，我观今日沙暴来势，其风向与速度，与舆图记载及老兵所言似有不同。且这片戈壁地形，似乎也比图中所绘更为复杂，流沙区域可能有所扩大。”

萧璟眸光一凝，转头看她：“仔细说。”

沈知微便将自己沿途观察记录的地形细节，与手中舆图及之前查阅的资料一一对比，指出了几处可能存在偏差或危险的地方。“若按原定路线，明日我们将穿过一片标注为‘硬戈壁’的区域，但据我观察和询问，那里近年流沙活动频繁，大军通行，恐有风险。”

她分析得条理清晰，证据充分，并非凭空臆测。

萧璟看着她被夕阳馀晖映照得格外认真的侧脸，心中震动。他带她来，本意更多是护她在身边，免却京中纷扰与思念之苦，却未曾想，她竟真的如此快地进入了书记官的角色，并且展现出了如此敏锐的观察力和判断力。

“你的意思是？”他沉声问。

“或许……可以考虑稍偏东北方向，绕行‘黑石峡’。”沈知微指向舆图上一处狭窄的峡谷，“虽然路程会多出半日，但峡谷两侧山体稳固，不易受风沙流沙影响，且峡内有暗河痕迹，或可补充水源。”

萧璟凝视着舆图，沉吟不语。沈知微提出的路线确实更为稳妥，但黑石峡地势险要，也需防备伏击。

良久，他擡起眼眸，看向她，目光深邃：“依你所言。传令下去，明日改道，兵发黑石峡。”

他采纳了她的建议。

沈知微心头一松，随即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成就感。她不再只是被他庇护的累赘，她真的可以帮到他。

“是。”她应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雀跃。

夕阳彻底沉下，塞外的夜空星辰格外璀璨明亮，如同碎钻般洒满天幕。

萧璟看着身旁仰头望星丶眼角眉梢都带着光亮的少女，第一次觉得，这趟充满未知与凶险的边塞之行，因为有了她的陪伴与相助，似乎……也别有一番意味。

风沙初遇，险象环生。

却也让她如同经过打磨的璞玉，在这苍茫天地间，愈发清晰地展露出内里的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