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原以为圣上对顾世子不过是对臣子的看重,如今看来却是不尽然。
在心底思量片刻,他上前一步,低声对顾清嘉道:“世子,触怒了圣上,您可落不着好。现成的青云梯摆在眼前,您得学会迈步子才行。”
顾清嘉眉心轻蹙,青云梯在何处?她怎么没看到。
皇帝和师父的矛盾显然已到了很深的地步,甚至见不得师父有党羽亲信、受人爱戴。
她恐怕被他当成打压师父的筏子了。
皇帝大抵发现了她身上的痕迹。
本朝不仅不许官员狎妓,有功名之人亦不得出入秦楼楚馆,否则便会被剥夺功名。他莫不是以为她这一身痕迹是寻花问柳得来的吧?这才会用脱大氅来要挟她改口。
纵使暴露了,她只需证明自己从未出入青楼即可。
至于被人瞧见的羞耻,有一点,但不多,也就指甲盖那么大吧。
她神情平静,攥着大氅的指节忽地松开。
“鹤卿!”裴玄衍扑身上前,姿态不复素日从容。
徒儿本就因遭受欺辱痛苦难当,若是在这闹市中,被人看见那一身的吻痕与齿印,他还能活吗?
他冰冷的眸子中蛰伏着深沉怒意,皇帝回护顾景和,这才让他有命来继续折辱徒儿。
如今,他是想将他活活逼死吗?
他上前的速度极快,皇帝却先一步猛地将顾清嘉拉至身前,按住了快要滑落的大氅。
皇帝所用力道极大,顾清嘉险些跌入他怀里,勉强稳住身形。
他沉冷的眸子定定注视着她,像是要从她的眼中直直望进她心里去。
顾清嘉微抬起眼眸,眸中一片平静。
皇帝思绪恍惚了一瞬。
“四殿下,这解毒丸能让您看上去与常人无异,却要无时无刻不忍受锥心刺骨之痛,您真的要服吗?”
用面具遮掩中毒后异容的少年接过瓷瓶,眸光沉静:“面容有异,如何能做皇帝?”
收回思绪,他按着顾清嘉肩膀的指节微微收紧,轻叹道:“痴儿。”
“陛下是想逼死他么?”裴玄衍瞧见顾清嘉脖颈上因大氅滑落些许而隐约露出的红痕,心中一恸,语调冷沉。
皇帝的眸光冷冷扫向他:“想逼死他的,究竟是谁?”
他收回视线,看向顾清嘉,语调意味不明:“朕不觉得有野心是错,但这世上向上爬的路,不只有一条。”
一旁的太监窥觑皇帝的神色,笑着对顾清嘉道:“世子,通天坦途,难道还比不上羊肠小道吗?您可得仔细斟酌着呀。”
皇帝冷睨他一眼,对顾清嘉道:“抬眼看朕。”
顾清嘉抬起眼睫,沉静的眸光望向他。
皇帝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朕看了你的文章,你并非没有才华,潜心走科举正途,自有你的一番出路。”
他顿了顿,又道:“有些人没得选,但你有。”
顾清嘉只觉他的眸光晦暗不明,恍惚间,让人觉得他仿佛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
她恭声道:“臣谨遵陛下教诲。”
“既然听懂了,那便搬回侯府去吧。”皇帝淡声道。
顾清嘉眉心微不可察地蹙起,欲后退一步,却被他的手掌牢牢按住。
这皇帝屡次三番的,连人住哪里都要管,有这份闲心,欧洲都被他打下来了。
他适合跟顾景和坐一桌。
裴玄衍清冽的嗓音隐透着几分冷凝:“陛下,居于何处是臣子的私事,纵使是陛下,也不该妄加干涉。”
皇帝冷笑道:“朕若不干涉,一个未来能得用的臣子,便要被某些人折腾坏了。”
裴玄衍上前一步,修长如玉的指节搭上顾清嘉左肩,冷冽中隐含怒意的眸光忽地沉静下来,却比先前还要深沉:“请陛下收回成命。”
徒儿若回了侯府,才是真要被折腾坏了。
顾清嘉心道,她肩膀上总共就那么大一块地方,都快被他们俩瓜分完了。
皇帝眸光骤冷:“你这是在抗旨不尊吗?”
二人目光对峙,以顾清嘉的肩膀为战场,场间气氛一时陷入焦灼。
他们皆刻意放轻了手上的力道,可对于身体本就瘫软,又强撑着站了许久的顾清嘉来说,那便是不能承受之重了。
她身形微微一晃,二人立时察觉,手上施力,扶住了她。
皇帝正对着她,见她脸色苍白,连站都站不稳,不由眉心紧蹙。
裴玄衍对这个弟子简直是毫不顾惜,若是自己今日没撞见,眼前人怕不是要死在他身子底下了。
他冷冷睨了裴玄衍一眼,吩咐一旁的太监:“遣人将他扶上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