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
哪怕她到最後都没有办法救自己,可只要两个人在一起,他还能壮壮胆。
但宋乐珩丢下他走了……
她逃出生天了,把他一个人留在必死的绝境里。
李文彧越是这麽想,心里越是委屈憋闷,胸膛都跟着起伏不止。张卓曦没料到他反应这麽激烈,一时也不知道该怎麽劝,只能无奈地看向“周兴平”。
“周兴平”年纪大些,语气也稳重些,走近道:“李公子,主公不是背信弃义的人,她必会回来救我们的。你只需要好好养伤,留着这口气等主公回来。”
“骗子……”李文彧沙哑地开了口,情绪激动道:“你们明知道,我快死了……你们明知,宋乐珩不会回来了!哪有跑出去的人还回来找死的?你们都是在骗我……你们滚,都滚!”
张卓曦咬着牙想骂人,“周兴平”拉住他,摇了摇头。
黑暗里,李文彧只听到木门一开一合的响动,等他再睁开眼,张卓曦和“周兴平”已经走了。大抵是都知道他胆小,还把土匪的尸体一块儿带走了。空荡荡的营窟里,只剩下他,还有一颗角落里的鲛珠……
匪寨门前,宋乐珩被壮汉土匪推搡着,踉踉跄跄地走到秦行简的面前。此时秦行简双手捏着长刀的刀柄,刀尖杵在地面上,仍然戴着面具,一动不动地站着。光照不见他那面具底下的幽暗,宋乐珩即使离他只有半丈,也不晓得他那双眼睛长得什麽样,在看何处。
秦行简对着宋乐珩默然须臾,擡了擡下巴。那壮汉土匪立刻翻译道:“老九,老大让你带这丫头下山。她给李家的人传了话,就立刻带回来。要是敢反抗逃跑,直接杀了!”
旁边一个稍瘦的土匪应道:“知道了!”
说完,他便要拉走宋乐珩。
宋乐珩挣扎着停在原地,朝秦行简道:“你们让我去给李家传话,传什麽话,总要说清楚呀。万一我不小心说了不该说的,岂不是莫名其妙就被杀了?”
“嘿,你这丫头!”壮汉土匪举起手就要扇宋乐珩。
宋乐珩抱住头,见秦行简的刀尖往地上一杵,那壮汉土匪便不情不愿地收了手,道:“李家的人递了话,要让李文彧身边的丫鬟回去,他们确定了李文彧的生死,才肯给赎金。我们让你去传话,你也别想着跑。到了传话地点,把话带到就行,否则,不仅你活不了,你家公子也会死得很惨!”
宋乐珩念头一转,便知这是温季礼出的主意。
她是真没想到,温季礼能猜中她冒充了李文彧的丫鬟。
她定了定心神,又说:“那我此番若是立了功,你们可不可以不杀我,让我留在匪寨?”
秦行简默了一阵儿,嗯了一声。宋乐珩都不用等那壮汉土匪翻译,径直便道:“我在李家侍奉多年,知晓这李府上,有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千金万银都换不来的。我能给大当家偷出来!”
“宝贝?什麽宝贝?”壮汉土匪将信将疑地问。
宋乐珩一脸诚恳道:“各位大爷都是知道的,我家公子原本和平南王府定了姻亲,这可谓是岭南最受人瞩目的一桩亲事了,李家自然也得悉心准备。那件宝贝,便是我家公子要送给未来李家主母的,是一件衣裳。”
土匪们交头接耳。壮汉土匪不屑道:“衣裳?那能值多少钱?你少骗老子!”
“我没骗各位。那件衣裳叫……”宋乐珩看向秦行简:“叫金丝云霓软烟罗。”
秦行简握着刀柄的手极其细微地一颤。这动作落进宋乐珩眼里,宋乐珩便知晓,她猜对了——
这秦行简当真是秦国公秦巍的亲眷。
昔年的秦国公秦巍举世闻名,与朝中首辅贺溪龄称得上是大盛的文武脊梁。那时候,北辽常常掠夺中原,致使边境千里啼血,百姓难以维生。到得二十年前的朔野之战,北辽十八部联合,大举南下,意图侵占中原。秦巍请命领兵抗辽,在朔野这片戈壁滩上,将北辽的十八部杀得血流成河,节节败退,一举把大盛的边境线扩张到了最北边的五原郡,还建起了军事堡垒和御敌的长城,让北辽十四载不敢犯边。那之後,秦巍的军功达到盛极,整个中原无人不晓。
所谓功高震主,秦巍便是这样一个存在。他的军功日夜刺激着好大喜功的杨彻。尤其是在杨彻初次东征失败後,坊间处处都在传,离了秦巍这个大盛武神,杨彻连皇位都保不住。
杨彻气得不知道在御书房撕了多少折子,他受不了一个将军的名声竟在自己之上。到北边安稳後,杨彻便伺机将秦巍调回了都城。不成想秦巍一走,五原郡便被辽人夺了。杨彻又被坊间的文人阴阳了好一通。
再後来,便是秦府被灭门。
彼时,枭卫负责处理此事的後续,秦府的遗物有用完整的,大多送去了豹房。没用的便留在了枭卫的库房中。宋乐珩因为看过秦府的卷宗,是以便知秦府曾经有一件金丝云霓软烟罗,是秦巍送给他夫人李湘云的生辰礼。传言那衣服巧夺天工,精妙绝伦,是三十三个秀娘耗时一年的心血之作,只要见过的人无不称奇。加上秦巍的夫人李湘云样貌出衆,那衣裳穿在她身,便如水波荡荡,烟雨渺渺;又如金凤落凡尘,曼妙动人间。
那年的洛城,无数贵女都想要这麽一件金丝云霓软烟罗,可想尽了法子也作不出一模一样的,因而李湘云这件孤品,一直被衆人瞩目。
只可惜,这件衣裳应当是毁在秦府那场大火里了。
宋乐珩其实压根儿没见过,她只是以此为借口试探。她仔细观察着秦行简,见他握住刀柄的手指因为过于用力而泛白。隔了良久,他声线略显沉闷的嗯了声。
这次宋乐珩听不懂,便由壮汉土匪译道:“老大问你,偷衣裳要多久?”
“两天?”宋乐珩小心翼翼伸出两根手指。
下一刻,秦行简的刀尖就指准了她。宋乐珩立刻收回一根手指,改口道:“一天?”
秦行简:“嗯。”
壮汉土匪道:“老大说,六个时辰,做不到就砍了你。”
宋乐珩:“……”
宋乐珩深吸一口气:“我一定不负大当家所托!”
秦行简收起刀,示意那名叫老九的土匪带走宋乐珩。那老九抓起宋乐珩的後背衣裳,拎着她走到早就备好的马边,让宋乐珩上了马,又紧跟着坐到宋乐珩身後,两人一起策马出寨。
壮汉土匪目送着马匹远去,走到秦行简身边,小声道:“老大,她这一去,咱们寨子就暴露了,为了一件衣裳,值得吗……”
秦行简的脸转向壮汉土匪。壮汉土匪生生打了个激灵,识趣地收回了自己的话:“老大说值得,肯定就是值得!可是老大,就算咱们的地形易守难攻,也架不住被人围啊。万一江对岸的兵围咱们一两个月,咱们不是要活活饿死吗?”
“嗯。”
壮汉土匪看向秦行简:“老大的意思是,弃寨走水路往东?”
秦行简转身面朝傍山建起的楼阁,又嗯了一声,末了,他便举步走向楼阁方向。壮汉土匪跟在他身後,举高一只手,招呼着周围的土匪都聚到自己身边,高声道:“除了值守的,全部跟我去挖水路!这两日都警醒点!等李氏送了赎金,老大吩咐走水路撤离!人质一个不留!”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