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观刚要拱手告退,手擡一半,听谢文珺问道:“高大人是否有位表亲,在逐东的舟楫署当差,管着那边的漕运粮船?”
高观忙点头,“是,确有此事。表兄在舟楫署任署令,已在逐东待了七年。”
“嗯,”谢文珺颔首,语气平缓,“不日将有一批军粮从逐东啓运,走漕运往北境,正好过他的地界。这批粮事关紧要,路上怕有耽搁,你回头递个话,让他多上点心,务必盯紧了,别出岔子。”
谢文珺顿了顿,补充道:“不必声张,只让他按章程查验护送来往,别耽搁日子。”
高观忙敛神应道:“下官明白,天亮就去办,定不让殿下忧心。”
这次回话,倒比方才利落了许多,比起应对那些朝堂风波,办这种实在事,他总归是更拿手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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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军粮延误,新建烽燧台的拨款也迟滞,谢渊当庭厉声质问群臣,崇政殿六部堂官的声浪一波高过一波。
户部尚书荀书泰先执笏板啓奏,“啓禀陛下,户部钱粮调度文书早已发出,倒要问问兵部盛大人,是否未能及时调整运力,才险些贻误军机?”
兵部尚书盛修元须发皆张,“荒谬,北境军粮延误,焉能怪罪兵部?分明是驿站裁撤过急,多地消息迟滞,运力不足所致。驿站裁撤前可曾考虑过边境军务的t十万火急?如今驿道瘫痪,快马加鞭都需多费时日,难道要我兵部肩扛手擡把粮食运到北境不成?况且,粮税账目不清,户部拨出的钱粮是否足额尚且存疑,户部与中书省难道没有责任?”
矛头瞬间转向中书省。
中书令程令典道:“驿站裁撤,是为国节流,剔除冗员,此乃陛下圣心独断,更是韩舍人力主之策,朝野皆知。裁撤奏案,亦是经过反复推敲。至于执行中出现的些许阻滞,户部丶兵部未能及时应变,此乃实务之责,岂能归咎于中书省定策?”
工部尚书唐仕琼见缝插针,和稀泥道:“几位大人莫要争执,眼下最紧要的,是修烽燧台的款项。工部匠人丶物料早已齐备于边关,可户部钱粮调度出了岔子,银钱迟迟不到,若北雍乘虚而入,烽火不举,这失土之责,谁担当得起?”
……
一时间,殿上吵作一团。
六部与中书互相指责,推诿塞责。
军粮延误的急报在朝堂上滚了几日,六部与中书省接连几日争吵不休,从漕运淤堵说到户部的银钱,从驿站裁撤扯到边境的盘查,唾沫星子溅了满殿,任凭皇上如何动怒催促,各部始终拿不出可行的解决之策。
长公主府的水榭里,青石桌面上摆置着几个白瓷小蝶,各自盛着不同的种子。水里的鱼在争食。
谷燮摇着折扇,面前的农册上用蝇头小楷记着些密密麻麻的字。
谢文珺俯身凑近那几个小蝶,将谷种放在手心碾了碾,“去年试种的那批晚稻,穗粒总差些饱满,这河州稻的种皮更薄些,能早个十来天抽穗。”
河州一年两季河道淤堵,偏生那儿的稻种,长势反倒比别处更出衆些。
谢文珺对身後侍立的老圃道,“去把去年的稻穗样本取来。”
谷燮道:“臣女与兄长打听了,往北境运粮的车队先是户部以‘账目待核’的由头拦了两日,转头又被兵部以‘护粮的人马还没凑齐’拖了三天,分明是有人故意卡着。催钱粮的急递传至庸都几日,这帮人便互相攻讦了几日,嘴皮子磨得再响,正事却半点没办。”
裁冗员,废门荫,这刀子一动,不知要剜多少人的心头肉。朝臣百官不敢明着抗旨,便借着这军粮的由头怠工。
“又是这套。”
“北境战事吃紧,他们却拿将士的性命做筹码,借着军粮军需这些事做文章,无非是想逼得皇上再不敢动废止门荫的念头。”谷燮折扇一合,“索性由他们吵去,吵到最後,总有吵不动的时候,也总有不得不让步的一方,那时再看。”
谢文珺道:“由他们吵,待他们吵累了,陈良玉饿死在北境,正遂了翟吉的意。”
谷燮身体往後一仰,“早知殿下不会任凭风浪起,还稳坐钓鱼台。这可真是鹬蚌相争,累死渔翁。”
“去传本宫的令,西岭云杉郡丶云州速开放粮仓,逐东郡直属皇室的内帑仓与太粟仓两大粮仓同步啓封,所储粮草皆由漕道转运,直送北境;民间粮商向北贩运的商队,过境商粮一并截留,由当地官府按市价征购;向沿途豪绅地主临时征粮,令各地官府出具借据,以便日後偿还,或可转为捐输丶抵税。”
一番安排,无比稳妥,仿佛早把北境的粮草缺口丶转运路径在心里盘桓了百八十遍。
任凭崇政殿内如何相争,她落子,便满盘皆活。
谢文珺对谷燮道:“此事你亲自去办。”
谷燮的扇子指了指自己,“臣女去办?”
“六部九寺哪里没有瀚弘书院出身的寒门士子,风波已起,这般时候不出头,更要等到何时?”
作者有话说:谢谢看到这里的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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