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丧期行宫主殿坍塌,宣元帝,薨了。……
四月的最後一天,夜半下了一场急雨。天刚破晓,上庸城晨钟撞响,衍支山行宫的守卫已策马冒雨狂奔。
行宫主殿坍塌,宣元帝,薨了。
朱墙黄瓦的宫城变成一片白色,皇宫内外悬挂白幡,大臣们不分身份品衔皆穿白帢素服上朝,各官署衙门前设香案祭奠,边境及地方官也暂停朝觐。
逢国丧,廷议之後,明日便该缀朝了。
祯元帝骤闻太上皇薨逝,悲痛欲绝,举国哀思,这日朝堂之上臣工没再互相攻讦,也无心议事,只商议了太上皇殡天後丧葬的礼t制,廷议不到辰时便散了。中书舍人此前拟定的纳妃圣谕,也因国丧之故,往後顺延三月,至八月初方可公布。
西边赶巧这时传来捷报,西岭叛党平定,谢渊下旨城阳伯岳惇统率西岭诸军,暂不必返朝。
宫人来报太上皇殡天的消息时,谢文珺刚看过各地探子传回的消息。
那日从宫里出来之後,她让人留意北郊大营丶临夏州与逐东天堑河以东封甲坤驻地的军士动向,果不其然都有不同程度的调动。
衍支山行宫正殿是昨夜丑时三刻塌的,彼时雨势过猛,山上一块巨型滚石坠落,砸坏了殿梁,紧接着半座殿便坍了下来。衍支山留值的守卫手忙脚乱地扒开那些碎砖裂瓦与断木时,人已去了。
谢文珺问:“时辰准吗?”
宫人道:“殿梁是丑时三刻被落石砸断的,衍支山的守卫搬开碎瓦找到太上皇遗体时,已丑时过半了。”
榻前的小几上放着盏冷透的茶,水汽早在半个时辰前就散尽了。
直到鹄女端着一檀木托盘,将粗麻斩衰呈在小几上,唤了声:“殿下,需得入宫了。”
谢文珺低低应了一声,叫人更衣,换上斩衰。
“荣隽。”
“属下在。”
谢文珺道:“着人去礼部知会郭府君,丧仪诸般事宜皆可依礼制而定,唯有一桩,先帝不与母後同陵而葬。”
“是。”
接下来有许多事要忙,大小殓之後宣元帝的遗骨会在太极殿停棺二十七日,其间要由礼部牵头为宣元帝拟定谥号与庙号,择出殡吉日葬入皇陵,封闭地宫。但因事发突然,寝陵未就,停棺二十七日後,宣元帝的棺椁会暂存于殡宫,待选定陵墓或是新的陵墓修建完毕再出殡,丧礼期间皇室宗亲与大臣需入宫守灵。
她的记忆里,这个她应称之为父皇的人总是隔着很远,或是隔着御座的高背才能见到,就如同这一世的父女亲缘,既没有刻骨的恨,也没有浓得化不开的亲,永远隔着一层糊窗的纸,知道它在,聊胜于无。
她曾倚在瑶华宫门前一盼一整日地等他来,也曾躲在御花园的假山里远远望他一眼,那时的风很暖,吹得他龙袍的衣角轻轻晃。
日日盼,夜夜盼,帝辇每次停在瑶华宫门前,她与母妃接下来的日子便能好过些。
他很少来。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也不再盼了。
她见过父君曾君临天下丶威震寰宇,也亲手造成他的帝王暮年囚于远郊行宫。此刻再想起从前,那明黄色的身影只剩些模糊的影子,在风里晃了晃。
谢文珺转身时,袖口扫过案上的笔洗,一滴冷水溅在她手背上,凉丝丝的。她望着窗外渐渐灼烫的日头,眼里只馀下点再也无人可怨丶无人可念的空茫。
像攥了许久的线突然断了。
原来再疏远的人,走了,也会在心里留下点什麽。
举国缟素,丧期百日,长公主府也是素白一片,门前廊下的风灯眨眼都换作了白麻灯罩。
谢文珺乘车舆至承天门,而後下车步行入宫。
百官们身着素服,文臣丶武将丶宗亲分了三列,依品级高低丶亲疏远近排开,乌压压跪满了太极殿前的广场,哭得千姿百态。阶上最前排为首的几位老臣哭得身子发颤,阶下的官员与内侍们早已练熟了哭丧的调子,低着头,呜咽声拖得又长又颤。
谢文珺一身素缟,从跪伏的人潮中间走过。
走过文官前排时,她注意到一个人。
那人与其他人不同,只跟着旁人低眉顺眼地跪下去,却连拭眼角的动作也没有。谢文珺走过时,他擡起头对上谢文珺的视线,也不曾避。
谢文珺对此人有印象,四方馆出身的中书舍人韩诵。
韩诵眼窝深陷下去,蒙着一层阴翳,目中有悲,却无痛,也无泪。那点子悲色显然不是因为宣元帝龙驭宾天。
依照礼制,国丧期间朝廷停止一切非必要的政务,裁汰税吏丶废止门荫这类举措,稍有不慎便可能引发国家动荡。因而宣元帝大殓遗体移入梓宫盖棺之後,当即有人进言,提议将裁汰税吏之事暂且搁置,担心门荫或将遭废的世家暂且放下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