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一弯新月高悬,夜色清冷,微风带着凉意。
明日想必又是忙碌的一日,衆人便各自洗漱回房歇息。
孟玉桐也回到了自己那间小小的居室。她刚刚沐浴过,一头乌黑长发尚未完全干透,便随意披散在肩後。
白日里睡了一会儿,这会儿倒是未觉疲累,于是她便坐在窗前,点了一盏油灯,静静地看起书来。
微风透过支摘窗棂徐徐送入,带来些许凉意,窗外草丛间阵阵虫鸣渐起,交织成一片有些喧闹却又奇异地令人心安的声音。
就在这片规律的虫鸣声中,她忽然听见门外响起几声清晰的叩门声。
“哪位?”孟玉桐合上书册,起身走向门口。
门外传来一道熟悉的清冷嗓音,“孟大夫,是我。”
她将门扇拉开一小半,身子倚在门框边。
只见纪昀独自立于门外,穿一身借来的青灰色布衫,身姿挺拔落拓,如孤松临风,看向她时,清隽的眉眼在夜色中更显疏淡出尘。
孟玉桐眼中掠过一抹极淡的讶异,她随即问道:“纪医官,可是李世子那边有何不适?”
她身着浅紫色寝衣,布料柔软,裁剪宽松,袖口与衣袂在微风中轻轻飘动,更衬得她身姿纤侬合度,恍若月下悄然绽放的紫菀,清丽脱俗。
未干的长发如一道浓墨的春瀑,自肩头倾泻而下,映衬得未施粉黛的脸庞愈发素净白皙,却别有一种动人心魄的韵致。
纪昀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微微摇头:“并非李璟之事。说来惭愧,是纪某也有些择席之癖,难以入眠。冒昧打扰,不知孟大夫可否行个方便,售予纪某一枚安神香囊?”
此等小事,孟玉桐自然应允。
“纪医官请随我来。”她随手将房门带上,引着他向前堂走去。
方才开门瞬间,纪昀眼角的馀光已瞥见她屋内桌案上摊开的书册,那靛蓝色的封皮他再熟悉不过。
两人并肩而行,他状似随意地问道:“孟大夫方才是在翻阅《药理》?”
孟玉桐点头,“闲来无事,便随手翻阅几页。纪老太爷医术精深,于药性药理见解独到,论述鞭辟入里,每每读之,总觉受益匪浅,豁然开朗。”
她语气真诚,带着由衷的钦佩,“相较之下,我所知不过皮毛,尚有诸多疑难待解,需潜心学习之处甚多。”
纪昀闻言,唇角微弯,露出一抹极淡却真实的赞许笑意:“孟大夫过谦了。以你的天资与悟性,早已远超同侪。假以时日,积累日丰,或许亦能如祖父一般,着书立说,将自身心得惠泽杏林,让‘孟玉桐’三字,亦能响彻医坛。”
孟玉桐心尖仿佛被什麽东西轻轻撞了一下,‘着书立说’四个字,倏然让她心神一荡。
她从未敢如此设想未来,能将照隅堂开起来,瞧着它日渐步入正轨,她已十分欣慰。她只想着好好经营医馆,来年在官册选拔名单上进入前十,便是她最大的心愿了。
可方才纪昀随口一说,竟给了她新的想法。
若她也能将毕生所学丶所悟编纂成册,传于後世,济世救人,那该是何等幸事!
一股热望悄然涌起,让她心跳都漏了一拍。
然而,这念头只是一闪,便被理智压下。她行医时日尚短,经验阅历仍需积累沉淀,着书立说乃大家所为,绝非现今的她可以轻易企及。
短短几步路间,她心中已是百转千回。
说话间,两人已行至前堂。
孟玉桐走入柜台後,俯身从下方取出一只竹编箩筐,放在柜面上。近日馆中忙于诊治腹泻病患,香囊之类不甚急迫的物件便让白芷收起,暂置于此。
她看向站在柜台外的纪昀,将箩筐朝他轻轻推去,里面各式花色丶绣工的香囊堆叠在一起:“纪医官,请随意挑选。”
纪昀上前一步,目光在那一片姹紫嫣红中扫过,眼中罕见地流露出一丝极淡的苦恼。
他复又擡眼看向孟玉桐,语气自然地道:“花色繁多,令人目眩。不知可否劳烦孟大夫,替纪某挑选一只?”
“纪医官偏好何种颜色?”孟玉桐一边问,一边伸手在箩筐中翻拣。
纪昀静静注视着她的动作。
瞧见她微低着头,长而密的眼睫如蝶翼般安静垂落,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柔和的阴影,偶尔随着翻找的动作轻轻颤动,像一只灵秀的蝶。
他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波澜,似乎只是随意地看着,口中漫不经心地答道:
“紫色。”
孟玉桐翻找的动作不停,继续问:“花色呢?纪医官喜欢何种花样?”
箩筐中的香囊皆是精心绣制,花色繁多,布料考究,绣工细腻,鸟兽虫鱼丶花卉祥纹无不栩栩如生。
唯有一只,混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
那是素白的云锦缎面,上头用紫色丝线歪歪扭扭地绣了个图案,勉强能看出有两只不对称的翅膀,似乎是一只……蝴蝶?
针脚生涩,形态稚拙,显然是个半成品。
纪昀的目光在那只独特的香囊上停留片刻,仔细辨认着,忽然问道:“这些香囊,都是白芷姑娘的手笔?”
孟玉桐点点头,语气带着对白芷的肯定:“白芷心思巧,绣工好,手脚也麻利,馆里售卖的香囊都是她绣的。”
纪昀闻言,似是了然,微微颔首。他修长的手指擡起,在那只被孟玉桐拨弄到一边的半成品香囊上点了点,语气中似乎带上一两分兴味,“就这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