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门外,肌肤被吹得发凉,燕玓白的耐心即将告罄。他捏拳,欲寻刀劈门直入,问她到底为什麽一夕之间同他划了楚河汉界。房门内传来轻微的响动却制住他蠢蠢欲动的手,燕旳白目光一炯,陡又暗淡。
并非开门,而是什麽东西被轻轻放在了门边的矮几上。
随即,青青那熟悉,此刻却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隔着门板平平传来:
“竈上的小炉里温着鸡丝粥,蒸屉里还有两个素馅饼子。陛下今日饮了酒,用些清淡的……早些安歇吧。”
她依旧不肯见他,却也算让了一步。
燕玓白盯着那扇门,仿佛要将其看穿。他抿紧唇,所有汹涌的质问丶不甘的怒吼丶甚至是笨拙的服软,在喉头剧烈地翻滚冲撞,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冷哼。
他没有去动那些食物,也没有再敲门。
只沉默又固执地站在她的门前,任由冰凉的夜露浸湿他的肩头。天幕昏黑,燕旳白头也不回转身,担着一身怒气与挫败离开。
脚步声渐远,直至消失。
里头,青青听着他脚步声,心头像是被什麽东西拧了一下,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别的什麽。
月挂枝头,这一夜,云水院的二人不约而同地辗转难眠。
城东亦有一股寂静。
药香与墨香交织,氤氲不散。
崔循半倚在铺着厚厚狐裘的榻上,面色是一种久不见日光的苍白,唯有一双眼睛,锐利得惊人,此刻正牢牢锁在静立榻前的崔神秀身上。
“神秀,”他声音有些沙哑,“我同你所言,你思量得如何了?”
崔神秀捧着已然微凉的药盏,垂眸敛目,姿态依旧是无可挑剔的端庄:
“叔父,陛下龙章凤姿,确非常人。然,陛下与杨御侍患难情深,衆目睽睽之下相拥不离,直言其为发妻。神秀……无意卷入是非,亦不愿行那夺人所爱自降身份之事。”
“糊涂!”崔循猛地一阵急咳,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吓得一旁的崔安连忙上前为他抚背顺气。
他缓过一口气,目光愈发灼热bi人,“什麽患难情深?不过是困境中相互依偎!那杨氏,一介婢子出身,粗鄙无知,如何能母仪天下?如何能助陛下重振山河?!你是我崔氏倾力培养的明珠,才情容貌,德行手腕,哪一样不胜她千百倍?你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时日一长,何愁不能占据他的心?”
他看着崔神秀侧脸,晦恨道:
“若非当年王度阻挠……你早该在他身边!何至于让一个婢子拔了头筹!”
崔神秀擡起眼,看着榻上因激动而气息不稳的叔父。记忆中那个清风朗月丶才华横溢的崔家玉郎,如今已被经年的病痛消磨得形销骨立。
而今因少年帝王,屡屡做出出格之举。
她沉默片刻,“崔衍至今下落不明……北边来话,问叔父可还要找?”
崔循果不其然厌恶锁眉:
“我早说过,婢子所生的跛子,死了就死了。父亲闲来无事,不若想想如何脱离王度掌控,扶陛下重登大宝。何愁不得四世三公。”
崔神秀便称是。
叔父这长子自幼养在乡下,连崔家知道的都不多,崔神秀不曾见过这人,更同他无感情。
只是听闻他乖巧,也承了叔父的聪颖,见字过目不忘。不过那养来备用的皇子常欺负他,许是被欺负狠了,杀了人夺马奔逃。四五个年头不见音讯。
家主来问,多还是对第六子崔循无嗣的催促。
“娘子,换奴来吧。”
崔神秀默然行礼,将药盏交给崔安,悄无声息退出寝室。
屋外清辉皎皎。
待明夜,便可见如盘圆月。
她举头,却看见夜幕上悬的,分明是马车後旁若无人说话的少男少女。
一个低脸,一个擡脸。一个蹙眉,一个展眉。
亲昵自然。
她苦心孤诣,从无人喜爱的旁支孤女一步步走到如今,却从未有过如此轻松平常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