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达几秒的时间里,颜清感到四周响起一种异常尖利的嘶鸣,刺的她耳膜生疼。她没有意识到那是惊骇导致的突发性耳鸣。她迅速地拿出手机拨打120,却没能立即说清楚所在位置。彷徨之际,手机被人拿了去。
是沈寒阳。
其馀人也出来了。
沈寒阳沉声对电话里报明地点,接下来就跪在嘉铭身边,跟他说话,尝试唤醒他的意识。任瑞筠踉踉跄跄跑过去,在距离程嘉铭几步的地方瘫倒。
救护车响亮的警笛划破冬日阴云密布的天空,程嘉铭被擡了上去,沈寒阳丶任瑞筠跟着上了车。颜清和程灿也想上车,可只剩一个位置了。任瑞筠仇恨地瞪了颜清一眼,情绪激动:“滚开,我不想看见你!”
情况危机,在押车医生的催促中,程灿上了车。
车门关上前,颜清看到沈寒阳的嘴型在动,似乎对她说了什麽,可她没有听清。
颜清打了一辆车,很费力才追上救护车,一路跟到了距离最近的第九医院。惊慌丶奔跑丶抢救丶祈祷……一大堆人围在手术室门口,颜清不敢靠近,只能远远望着他们的背影。手术提示灯沉默地亮着,亮了她二十七年人生那麽长,照见过去许许多多。一些不相干的名字在她脑中轮番出现:冯凡瑛丶姜晓曼丶乔德政丶胡若仪丶程煜……在所有名字背後,都有一双象征死亡的眼睛在凝视。
任瑞筠肩膀一耸一耸,该是在哭泣。沈寒阳就站在她不远处,与颜清凝望着同样的地方。
任瑞筠不断呼唤着程嘉铭的名字:“嘉铭,嘉铭……”
“嘉铭不会有事的。”沈寒阳的语气很镇定。他微微转过头来,露出小半幅侧脸,依稀的容颜竟然令颜清的心锥刺般疼痛。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任瑞筠救命稻草一样抓住沈寒阳的胳膊,哭得不能自已:“寒阳,抱抱我吧,我好害怕……”
沈寒阳轻轻拍了拍她的後背,她伏在他肩头,双手环住了他的腰。
过了一会,沈寒阳对白老爷子和程灿说了些什麽,白家和程家的人面容凝重地离开了医院。
手术很漫长,颜清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她等得心焦,想起来餐桌上任瑞筠和沈寒阳基本都没有动过筷子,于是起身出去买了几瓶水和一些吃的。回来的时候,手术室外多了几个西装革履的人。其中一个她认识,是郝助理。
郝助理躬身听沈寒阳交代着什麽,不时点头。郝助理示意助手将矿泉水和简餐放下,就带人离开了。
沈寒阳拿起一瓶水,拧开瓶盖,递给任瑞筠,任瑞筠喝了一小口。他又拆开一个三明治给她,她摇摇头。她的妆全哭花了,露出疲倦的黑眼圈。沈寒阳取出纸巾,她没有接,沈寒阳帮她轻轻揩了揩泪滴。她捧着沈寒阳的手,情绪再度崩溃,倒进他怀里掩面大哭。
急诊室外人来人往,交错掩盖着颜清的身影。她无声地看着这一切。
手术灯终于熄灭,医生宣布了好消息,程嘉铭脱离了生命危险,沈寒阳悬着的心总算落定。在看不见的角落里,颜清筋疲力尽地靠着墙,长长出了几口气。
程嘉铭被推回病房,颜清悄悄来到病房门口。
沈寒阳在走廊尽头的窗口办手续,任瑞筠被医生叫去谈话。趁没人,颜清步履悄然地来到病床前。程嘉铭奄奄一息地躺着,小脸蛋没有一点血色。回想起那惊魂一刻,颜清止不住地揪心。
她在心里默默说:“嘉铭,赶快好起来吧……”
女人一声严厉的呵斥:“你在这儿干什麽?!”任瑞筠和沈寒阳出现在门口。任瑞筠几步走过来,眼神里带着浓浓的怨气:“你害嘉铭害得还不够?”
“瑞筠。”沈寒阳试图劝阻,护士又在叫他了,刚刚的手续漏签了一个字。他看着颜清,眼中满是担忧。可护士喊得急,他只得暂时丢下这边去补手续。
任瑞筠几乎失去理智,积郁的愤怒和怨恨在此刻燃爆。她指着颜清痛骂道:“你有没有廉耻?做家教做到男主人床上,还扮演一副无辜可怜的小白花样子?所有的事都是因你而起,如果没有你,寒阳不会进退两难,嘉铭也不至于遭这麽大罪!”
颜清从小习惯了冯鑫孟香兰的辱骂,她木然听着,毫无反抗地承受着任瑞筠的全部怒气,直到对方声嘶力竭地喝令她离开。
走廊拐弯处,她看到沈寒阳还在跟护士交流。她很少见到他如此疲惫的样子。没有作声,她转身钻进了楼梯间。
她并没有真的走开,她没办法就这麽扔下程嘉铭。等了一会儿,她又回到病房,悄悄躲在门外。
麻药散去,程嘉铭恢复了一点意识。
“妈妈……”他虚弱地叫着。
任瑞筠握住程嘉铭的手:“妈妈在这里。”
“……别不要我……”
任瑞筠泣不成声:“妈妈错了,妈妈永远不会不要你!”
程嘉铭又唤:“爸爸……”
沈寒阳俯身:“爸爸在。”
程嘉铭气息微弱地说:“爸爸……我不想去奶奶家……我想跟你和妈妈生活在一起……”
沈寒阳点头:“好,爸爸答应你。”
“那……你们和好吧……”
颜清看到,沈寒阳似乎和任瑞筠对视了一眼,然後伸出手掌,包裹住任瑞筠的手。
“好。”他说。
一家三口的手紧密地握在一起,像层层叠叠的花瓣。
门外,颜清挨着墙根一步一步离开,路过的人向她投来目光她也全无察觉。一个老婆婆跟了上来:“姑娘,别伤心了。人啊,福祸有数,看开点吧。”
颜清面露茫然,看到对方递来一张皱巴巴的卫生纸才意识到,她在哭。她不知道她的眼泪是为谁而流,为程嘉铭,还是为她自己。她只觉得在看不见的地方,有三只手一同扼住了她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