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一丝微风从卷帘漏入,有人烦躁地掀起车帘,外头窸窣的虫鸣低低浅浅没入耳中,更是惹人烦闷。
夏夜的风热中夹杂着一点苦,伴着那股风沙的味道,如今还未进大漠,却比进了更灰头土脸,恼人不快。
“真是的,好好的活计不做,偏要跑到这做什麽生意。”
马车内,有女人不喜地皱起眉头,用帕子反复拭过额头的汗,过了片刻,似还觉得不解气,忍不住数落起来。
坐在她旁边的褐色布衣男人也是被热得慌,这马车坐得人晕乎乎的不说,不过巴掌大的地方,却偏偏挤了七八个人,说不後悔是假的。
听着妻子数落,他也不好多说什麽,纵有不快,也不好当着外人的面。
“你相信我,这地方肯定能赚到钱,不然隔壁的李老叔早就回乡干了,你看他这些年往家里送的东西,那宝贝,我们那里见过那麽多。”他低声着,想要给身边女人献殷勤,却被她一掌拍开。
“宝贝宝贝,张口闭口就是你那破石头,咱们赶了这麽久路,走到现在也没见什麽宝贝啊,除了这满天的灰尘,烦都烦死了。”
那女人狠狠地捏了一把她男人的手,烦躁地扇着手中的帕子,气鼓鼓地看向窗外。
“行了,要吵下去吵,你们不睡别人还要睡呢!”马车内,有人睁眼不耐烦道。
见状,那男人不好意思地朝他摆了摆手,连忙拽过身边的妻子,示意她消消气,别再说了。
女人瞪眼看过。
天气燥热,她脾气上来刚想与那人对骂,却碍于面子,只好撇了撇嘴,小声嘟囔着:“高贵个什麽劲,这一辆辆马车的人不都是想去玉人城捞油水的吗……”
说着,她目光移开,落在马车最角落的一道纤瘦的人影上面。
这女子从南边上车时就一直不说话,一连几天过去了,除了这几日条件苦,不得已只能在马车上过夜,否则她连平时吃住也是不和他们在一起的。
眼见着马上就要进城,她仍旧是整个人缩在宽大的黑色幕篱下,白日时就一个人盯着手中的短刀看,神神秘秘的,也不嫌热得慌。
想起那把刀,她曾偷偷瞧过。
外头缠着一层厚厚的粗布,看不真切,就觉得粗糙滥制的,值不了几个钱,怕是都没他们家杀猪刀好用,也不知道有何好看的。
摇晃的马车里,女人不禁嗤声冷笑。
她莫不是个痴傻的丑八怪才好,一直躲着不敢见人。
如今这年头,新帝登基,边塞贸易大开,就连这种人也想来捞油水了。
在马车上赶路的日子虽艰苦,但伴着阵阵热风,时间过得倒是快。
眼睛一睁一闭,又是一天过去了。
四周的沙漠景观愈发明显,一路走来,随着路边绿草的逐渐稀少,前方的空气便愈发炙热。
不少驮着商货的骆驼从旁走过,叮当作响的驼铃随风摇晃,再往前走便是楼兰与我朝的边境处,来外的商旅皆在此地歇脚,打眼看去,小小的地方竟摆了不少茶摊。
身周的人群嘈杂着交谈,此起彼伏的叫唤声惹得人本就烦闷的心更为暴躁。
女人嫌弃地踢了踢脚下的矮杌,擡眼瞪了瞪她男人。
见状,男人只好忍着气,掏出帕子给她擦了擦尘土,扶她坐下。
“这地方又挤又热的,竟连个像样的茶水都没有。”女人嫌弃地拿起有些发污的茶杯一看,见里头清水浮着几片碎茶渣,不满出声,将手中杯盏往桌上狠狠一磕。
她这动静不算小,别人或许没觉得什麽,但同桌的女子却眉头一皱,看了看自己手上被溅上的水渍,移开板凳坐着离她远了些。
“你什麽意思啊?”
那女人正打气没处出,见状,便觉得是她嫌弃她,不由得竖眉高喝道。
燥热的风吹过女子身上的幕篱,她动作不急不缓地拿起自己的杯子擡头喝了一口,闻言,却也并没理她。
眼见气氛凝重,男人擡手拨了拨妻子:“坐下吧,别闹了!”
“你觉得是我在闹”那女人嗓门大,四周人皆看过来,她却好似浑然未觉,泼辣地叉腰指着男人:“要不是你,我怎麽会来这破地方,还受这气!”
说着,她还瞪了一眼同桌的女子,见她仍旧斯条慢理的模样,越看越不快,擡手便要掀她的幕篱:“我倒要看看你这傻子究竟有多丑!”
可还未等她的手碰到女子的衣角,那人脚下微动,方才她坐着的矮杌一斜,竟直直打到她的脚,将她拦得险些栽倒。
“你——”那女人来了火,伸手便要扑过:“你居然敢给我使绊子!”
“够了!”她男人一忍再忍,见她仍依依不饶,不由得拍案而起。
女人被吓得一愣,怔怔地看向他,眼中似有泪花打转,反应过来时,狠狠地瞪他一眼,却也不敢再多说什麽。
见在她男人那讨不得好,刚消停不过片刻,便再次把矛头指向黑色幕篱下的女子。
她眼睛溜溜一转,直直盯向桌边的短刀,眼底浮现过一抹不屑,随即乘人不备,作势就要拿起。
“我倒要看看,你这丑八怪究竟有个什麽宝贝,天天拿着不放……”
可手刚一伸出,还不等她碰到,那女子却倏然擡头。
热风吹起她幕篱一角,那双若隐若现的眸子透过黑纱看来时,清丽的眉眼间泛着冷意,明明身处大漠,却让人莫名瑟瑟发寒。
“别动。”
她终于开口。
森然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警告,骇人得宛如地底爬出的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