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闻言更是惊骇:“怎么寻个人这般花费,公中呢?公中不支使银子吗?怎的全教妹妹贴补?”
迎春耐着性子道:“你以为寻人是小事?那么多人散出去各方搜寻,不需要路费?不需要盘缠?且寻得越久,寻得越远,派出去的人也救要越多,花使自也是不断翻倍。”
“再说官府那边,你不多打点些喂饱了他们,人家定是随便派队差役出去敷衍了事的。还有那些供了线索来要悬赏的,这难道是能不给钱的?过去多少人家,为了寻人,花费太过破家的,你还做梦呢。”
一旁紫鹃亦帮腔道:“二爷还指望公中呢,如今早不是老太太、二奶奶在时的光景了。当时二爷才不见了半个月,大太太那边就把着公中,克扣寻人的费用了。”
“大老爷和琏二爷也不大管,当时我们太太又病得那样,姑娘不自己贴补着还能指望谁呢,总不能眼睁睁
看着因没了银钱,而没人出去寻二爷了罢。”
宝玉听了这些方如梦初醒,低头细思一回,也觉出了一些这世道的艰难来。
迎春见状,忙趁热打铁道:“你别看身边这些伺候的人一月也就几吊钱的月例,你心里不定想着,裁撤了那么些,统共一月也就省下了二三两银子,能值什么?”
“可你想想那甄宝玉,当年定也是金山银山花使不完的,而今怎么样呢,恐怕连一两银子于他都是奢望了。这有时多俭省些,到了无时不定这些原本瞧不上的小银钱就能救急救命呢。再说那些大钱也都是从小钱积攒起来的,若因钱小就任意花使了,那只怕这一辈子也存不下银钱来了。”
迎春又道:“也不是我们掉进钱眼子里了,宝玉你经了这次的事定也明白了,世事无常,那些看着一辈子也落不到自个儿头上的事说不准明儿便就在你身上发生了,而要度过这些难关,没有银钱是万万不能的。”
宝玉一向最不爱听人说银钱经济的,可迎春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且自个儿失踪后的人情冷暖还有家里现今的情形,加之那甄宝玉的前车之鉴都活生生、血淋淋摆在眼跟前,一时也给他造成了极大的冲击,生平第一次,宝玉开始正视起这银钱的重要性来。
“既如此,也不能紧着妹妹一人裁撤。”宝玉沉默良久,突然道,“我那屋子里伺候的人更多,仔细想
来,也很使不上,也该放出去一些了。”
又对旁边雪雁吩咐:“你去我房里寻你麝月姐姐,教她将我房里伺候的丫头婆子的花名册子拿来。”
这是当真要裁减人了,迎春与黛玉相视一眼,都有些意外,宝玉这喜聚不喜散的性子难得他能做到如此。
黛玉正欲说什么,忽闻下头的人进来报宝玉说,袭人夫妇求见,宝玉一听说是袭人连忙站起来,提步便望外走。
迎春忙也起身跟上道:“我同你一道瞧瞧袭人去。”
宝玉闻言不由顿住脚步:“那蒋玉菡应也是一道来了,二姐姐……”
迎春却道:“我不在意这些,若这也避嫌那也避嫌的,我那生意还要不要做了?”
宝玉闻言想想也是这个理儿,便也就罢了,携着迎春一道望他的书房来。
纵然心里有所准备,迎春仍是被这袭人和蒋玉菡吓了一跳,蒋玉菡自不必说了,他那原本莹白姣美,状若好女的面孔上如今蜿蜒着几道粗长的伤痕,叫人见了又是可怜又是可怖。
可那袭人才不过几月未见,却将原先的丰润褪尽了,整个人只余个骨架子,冬天的袄儿穿在身上都打晃,两腮更是缩进去,没有一丝肉。
“宝玉……”那袭人一见了宝玉,只唤了这一声便就哭得泣不成声起来。
宝玉也快步上去,扶住袭人,还未开口,便滚瓜般地落下泪来。
迎春在一旁瞧他二人这般相顾饮泣,心内也忍不住有些
心酸,再瞧了瞧立在一旁的将玉菡,只见他面上倒没有半分尴尬或不悦,反而能瞧出些他对袭人与宝玉之间这份纯挚情感的动容和艳羡。迎春见状不由对这蒋玉菡凭添了几分好感。
宝、袭二人哭了一场,这时也略平静了些,袭人便拉着宝玉上下关切打量着,急问宝玉这些时日究竟哪里去了,如何这会子才回来,在外头可吃了什么苦,可受了什么伤等等,宝玉见问少不得一一说与她听。
那袭人听宝玉系被贼寇所掳,又历了后头那许多凶险的事才得转还,不由又是后怕又是心疼,口里早念了几千遍的佛了,末了,又拉着宝玉不住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