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所谓祭田,便是将田地出产出息专门用作祭祀先祖之用的田产,属族产,不属个人,若祭田出息有所剩余,还会用作赡养族中穷困无所生计之人。如今贾家族中并未设有祭田,这每年祭祀的银钱皆是由族中各房分摊。
其实自前两年迎春自个儿立起来以后,也渐渐能腾出心思为贾家打算一二了,那时她也曾想着是否依着这秦可卿的主意向贾母谏言,在贾家金陵祖坟旁置办祭田、家塾。
可惜贾母年纪大了,并不爱听什么早备后手以防家败子孙散之类晦气的话,往往迎春才稍一提起话头,老人家不是不接茬便是用别的话岔开。
迎春多少也能知道一些贾母所想,以贾母的见识,自是知道贾家如今的衰败之势已不可避免,只是她毕竟也不是先知,不会知道也不能相信贾家之败会来得那么早,且那般彻底到家破人亡的程度。
以贾母的预想,贾家若日后没再出什么振兴家族的人才,虽会是一代一代慢慢地没落下去的景况,可贾家靠着祖宗荫萌所累积的财富权势也是十分可观的,至少能保往后好几代子孙一辈子都衣食无忧,做个富贵闲人。
其实,这史老太君在早年间也不是没有为家族之前途做出努力过,譬如将贾敏嫁给前途无量的清贵林如海,又譬如对颇有读书天分的贾珠着重培养,并给他娶
了国子监祭酒之女为妻,大力将他往科举这条道上栽培……
只可惜造化弄人,这些努力无一不是以失败告终,而那些曾被她寄予兴盛贾家厚望的人,还一个接一个地早早离世……
加之后来自身年岁也渐渐大了,贾母终是信了凡事皆有定数,一族之兴盛衰亡非人力可改变,故也就认了命了,再不非要希图着什么家业永兴,只求子孙平安,无灾无难便也就知足了。
至于迎春说的要置办祭田家塾当做子孙后代的退路,一则贾母并不相信贾府会遭遇那样的一夕倾覆,迎春说这些只会令她觉得是在杞人忧天、夸大其词,再则她年纪大了也不愿听这样的不祥之语。
二则这置办祭田家塾也不是件简单的事,不说别的,单说贾家族中如今分支人口众多,光宁、荣二公之后便有八房,现都居于京中,在原籍金陵住着的还有十二房。(1)
按说若要置办祭田家塾,乃是一族中的大事,该这现有的二十房共同出钱出力才是。
可如今其余各房日常都仰宁荣二府内的这几房过活,若要置办祭田,这银钱的事其余各房定是要哭穷不出的,最终定又得全数落到宁荣二府的头上去。
自家替全族人出钱置办几亩远在金陵,且在贾母、贾赦等人眼中看来根本没甚大用处的祭田,这宁荣两府中的主子们自不愿做这样的冤大头。
这估摸着也是凤姐儿虽得秦可
卿托梦嘱咐,但却并没将这置办祭田的事付诸实践的原因罢。
迎春那时想明白这点后,便也就歇了劝谏贾母的心思了。
像贾家这样的世家大族就犹如一条行驶在水面上的巨大航船,这船朝什么方向行并不是一两个人的意志可转移的,甚至连贾母这样地位尊崇的老祖宗也无法独断专行,行事也不得不考量族中各方的利益和意愿。
这祭田一事说起来简单,实则弯弯绕绕,牵扯不少,族中众人又大多没有居安思危的意识,这般情况下,仅靠迎春一人的劝谏是压根儿不能成事的。
而迎春自己固然有这心,手上也有银钱,可她嫁出来后便就是孙家人而不是贾家人了,贾家的祭田哪有她插手的份儿?且这祭田都是要在官府处登记了才算数的,就算贾家肯教一个外人越俎代庖,官府那关也是过不去的。
再说如今贾母已逝,荣府这边做主的一个贾赦自私贪财,一个邢夫人将凡是要花钱的事都视作洪水猛兽,要说服他们拿银子去置办祭田那更是痴人说梦了。而宁府当家的贾珍虽为族长,可也决不是个愿意拿自己的钱去为族中做这样“慈善”的人。
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迎春也不愿去这些人跟前白费口舌,自讨没趣。
思来想去,如今有可能被迎春说服,又能撇开贾家公中,手上有相当银钱,还能名正言顺出手料理贾家祭田家塾事务的,也就
只有宝玉和黛玉了。
事出紧急,这狂风暴雪说不准哪天就来了,迎春不敢耽搁,立便去寻了黛玉说项。
等见了黛玉,迎春倒吓了一跳,几日不见,这黛玉眼下倒泛出两片乌青来了。
“妹妹这是怎么了?可是病又不好了?”迎春忙关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