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儿这话刀子嘴豆腐心,平儿闻言只得含着两泡眼泪默默站起身来。
凤姐儿瞧着平儿,终是深叹一口气,道:“你呀,也是个傻子,我知道你的心,是不是觉得抢了我的东西,又怕我伤怀,所以也并不愿被扶正?”
“实话同你说,我早也想明白了,那琏二终是要再娶的,与其是外头不知底细的高门贵女,我倒宁愿这个人是你。也不单是为着这些年咱们的情分,更是为着我的巧姐。你去外头看看,有多少继母苛待继子女的公案?”
“你的为人我是尽知道的,巧姐儿也是你从小照看大的,这些年你待她如何我也看在眼里,唯有你当了这个琏二奶奶,我才能放心。故这扶正的事你也莫觉得对不起我,你若糊涂油脂蒙了心辞了这事儿,那才是真真对不住我。”
平儿听了这话心内的愧疚才好些了,可瞧如今凤姐儿
这落魄的光景又觉心酸的紧,不由忍着泪郑重道:“奶奶放心,只要我在一日,就定不会教巧姐儿受半分委屈。”
这续弦不比头婚娶妻,平儿又是丫头扶正,故贾府内便也就没有大办,只请了亲戚们来吃一回喜酒也就罢了。
迎春一向欣赏平儿为人,此番倒是真心为她高兴的,从生死由人的奴才,到脱去奴籍成为高门大族中的主子奶奶,这在如今是十分撞大运的阶级大跨越,有相同经历的人,迎春穿来这么久也没见过几个。
只可惜贾府将败,平儿这二奶奶怕是注定也做不长久的。自迎春送别宝玉、黛玉一行人后,便觉这头上日日像悬着一把刀,也不知道这刀会几时掉下,正忧虑烦躁间,贾府内却忽又生出一桩事来。
这日,惜春教人送了一封信给迎春,说是有要事相商,迎春不知何故,便放下手中生意望贾府来。
这惜春如今已不在原本的暖香坞中居住了。自上回迎春教她好生想想究竟是真爱那佛法,想要以此为终身之归处,还是只为了逃避嫁人生子才想着要出家之后,惜春当真依言好生思索起了此事,并也静下心来通读各类佛学典法。
谁知上月她竟突然了悟己身,明了自己是当真愿投身此道的,便回禀了王夫人,意欲去那栊翠庵跟着妙玉修行。
王夫人见惜春主意已定,且她现自己尚病着,也实在没多的精力管这惜春,便也
就允了,又着人去东府那边告知贾珍、尤氏。
自上回惜春闹着要出家,贾珍尤氏便劝也劝过骂也骂过了,如今见她仍未死心,实在也无法了,便只得随她去了。
因那妙玉脾性古怪,惜春恐其未必肯收自己为徒,便央了宝玉从中说项,这妙玉瞧在宝玉的面上才勉强收下了惜春。
于是惜春便收拾箱笼,只带了一个随身伺候的小丫头,就住进了栊翠庵庵堂后头的禅房里。
那妙玉本想着惜春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候小姐,定耐不住修行的寂寞清苦,过不了几日定就会自己回去了,故虽名为师徒,但却也不大搭理她。
不料惜春倒是个一心向佛的,不管妙玉如何冷待,她都跟恍若未觉似的,每日不是打坐念经,便是向妙玉请教佛法。
几日下来,妙玉便惊觉这惜春倒真有佛缘和慧根,难得的是小小年纪心也定静,难免便有些刮目相看,渐渐也就真把惜春当自己的徒弟待了。
这二人性子皆清冷孤介,迎春、宝玉等原还担心她俩处不到一块儿去,不想她二人倒对了脾性似的,慢慢相处得宜起来,且二人又皆系富贵人家小姐出家,故渐渐也生了些惺惺相惜的意思出来。
闲话少叙,这厢迎春到了贾府,惜春便将其请入栊翠庵她的住处,不及寒暄,便就发愁道:“二姐姐说这该怎么好,我那师傅如今说什么都要搬出栊翠庵,离了贾家另找下处去。”
迎春闻言不由吃了一惊,忙问:“这妙玉怎的好端端生出这样的心思来?”
惜春摇头道:“还不都是大太太闹的。”
原来那邢夫人掌家后,只觉家中各项花费太过,便大刀阔斧四下削减,近日便削到了栊翠庵的头上来了。
在邢夫人看来,家中凭白供着个女尼实在是浪费银子,便就将每月给栊翠庵的香油钱裁了大半。
那妙玉出身不俗,自不缺银钱花使,也不指着贾家每月给的香油钱过活。只是邢夫人此举逐客的意味太浓,妙玉那般骄傲孤高的人岂能忍受?更不用说,贾府里头下头的人都见风使舵,给栊翠庵送的膳食以及每旬例行的打扫都变得十分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