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郎中应下了迎春嘱咐,又道:“老夫这边先开几帖治风寒和安胎平气的药来,教这位奶奶每日里好生煎服了,再躺着静养些时日,应能有所改善。”
这话放在平日里也不过是寻常医嘱,没什么难办的,可这当下众人听了却都有些作难起来。
无他,只因如今大家皆是狱神庙阶下囚,而不是国公府主子夫人了,能看上郎中已是侥天之幸了,还想每日煎药服用,那简直是痴心妄想了。
迎春虽有心,但不在探视之日,想进来一趟都千难万难,更别提还要每日带入口的药进来。一时众人都觉无法——难不成还能指望这儿的狱卒看守帮忙煎药不成?
“若太太奶奶们信得过我,这事儿我倒是能帮衬一些。”这时,迎春才刚进来那会便瞧见的那个眼生的年轻妇人突然道。
“敢问这位娘子是?”迎春方才着紧平儿的身子,一时也没顾得上理会旁人,这时不由也疑惑起来,这位难道也是来探监的?可今日分明不是可探视的日子……
不等那妇人答言,邢夫人便对迎春道:“你不记得她了?她是原宝玉房里伺候的茜雪(1)。”
茜雪?这名字有些陌生,至少在迎春穿来后,宝玉屋子里是并没有这个人的。
迎春想了一回,模模糊糊记起《红楼梦》前几回中确有提到这么个丫头。那时仿佛是宝玉同自己奶母李
嬷嬷闹脾气,这茜雪运气不好,无端端被连累,稀里糊涂地就被从贾府打发出去了。
倒是难得她不计前嫌,这会子还愿意来探望落魄的前主家。
“我如今在这衙门里那专管衙役、犯人饭食的后厨上帮忙。”只听那茜雪道,“在厨下煎药也便宜,我便每日煎好了,乘着给牢里送饭的时候,悄悄带过来便是了。”
别看这茜雪将煎药、送药的事说得好像极轻松容易,但迎春知道,这是在狱里,平儿如今又是阶下囚,茜雪这么做也是担了很大的风险的,迎春不由十分感念起来:
“这教人如何过意得去呢,实在是太劳烦娘子了。平儿姐姐也不知是哪辈子修的福气能得你这般照拂。”
茜雪却摇头道:“姑奶奶太外道了。我同平儿从小儿起便一起在贾家伺候,一块儿长大的情分。不止我们俩,还有鸳鸯、琥珀、袭人、紫鹃……我们这些人差不多年岁又投缘,一向都处得极好,就跟姊妹一般。如今平儿这样,我若袖手旁观,如何还能算得是个人?”
或许是因着提起了昔日那些好姐妹,再对景看看如今物是人非的景象,茜雪不禁露出怅惘的神色来。末了她又笑叹道:“瞧我,也是糊涂了,如今怎么还能叫平儿,该是叫二奶奶了。”
“什么奶奶太太的,我们如今这样,可比街上那些花子还不如呢。”一旁的尤氏这时也叹息起来,“不
过你这孩子倒实在是个有情有义的,还肯照顾我们,我们都知道的。每回遇到你来送饭的时候,我们这几个人便总能比平日多得些饭食,吃得比平日饱些。”
茜雪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有什么,也值得奶奶说的。”
迎春忙道:“这如何能说是没什么,世人都爱锦上添花,真正能雪中送炭的又有几人?你或许觉着是微不足道的事,但于我们而言实在却是大恩大德了。太太、嫂子们说,我说的是也不是?”
邢夫人、尤氏等闻言亦是纷纷点头,迎春还欲再说什么,可还未开口却突然生生顿住。只见她的目光慌乱焦急地在贾家女眷们中间一遍遍扫过,仿佛在搜寻着什么……
“大嫂子呢?怎么不见?”迎春细寻了几遍,甚至还探头四顾,瞧了邻近的监舍,却半点未见李纨的踪迹,不禁大惊失色,颤着声问道。
这当口,其他人都在牢里好好关着呢,迎春自不会天真地以为李纨是被放出去了。这牢里的犯人突然间消失,除了越狱,最大的可能便是熬不住死了,被那狱卒拉出去埋了。李纨那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自不可能越狱,那便是……
不想迎春这一问,倒直把贾家女眷们问得齐齐变了脸色。迎春惊异地发现,提起李纨,邢夫人、尤氏等人的面上流露出的不是悲痛哀戚,而竟然像是气愤与鄙夷。这下倒是把迎春弄得丈二和尚
摸不着头脑了,不由连声问:“大嫂子她,究竟是怎么了?”
贾家众女眷顿时面面相觑,仿佛不知该如何开口似的。停了一会子,还是邢夫人愤愤地啐了一口道:“平日里看她是个老实贤惠的,原来竟都是装的!竟能干出那般丧良心的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