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弁立在案前,眼底淬一点不好看懂的情绪。
一番唇枪舌剑,少年敛了讥诮笑容慢斯条理拉开竹幕,遥遥审视水田。
“侨族不过幌子。不日江左定会出一位将相,吃下觊觎已久的陆氏中饱私囊,立为王侯。此时挣扎无异蜉蝣撼树,不若早早献忠,或能反将一军。”
笔如游龙,在他那不方便的右手下淅淅索索。
“我知你所欲,亦可成你所欲。”
他一双眼,似盛江山湖海,一窥千里。
张弁唇弯地愈甚,“一点拙见,未来得及说道。”
“好好好,先生到底是先生。我这便写下,明日呈于祖父,快陆荇一头。”
张弁莞尔,到底没把燕玓白托出。
张弁没有忘记那时的兴奋,他试探的不错。心思诡秘的少年郎,只将陆氏当棋子,怎可能做个门客。
这等本事,纵是他的好学弟陈冕见了也要啧声。
转眼见奋笔疾书的陆熹,张弁倏而很想叹气。
辅佐雄主留名青史的赌约,在眼前这位身上,果然是一如既往地无可能成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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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暗中监视了我们这麽久,那个张先生还没有猜到你的具体身份?”
关上门,青青才举着要来的衣服打算展示,却见缓缓坐下的燕玓白看着她,薄唇浅动,踟蹰了会儿,慢慢吐出一串惊人的信息。
这一路,张弁一直在试图侦破他的真实来历。
她好像突然明白了燕玓白这段时间的寡言少语是为什麽,也幸好几次说话都是凑近了轻声细语的。
青青觑燕玓白脸色:“今天是说开了?”
燕玓白嗯了声,有一搭没一搭摸腰上囊袋,“不会再有人监视。”
张弁应了他的要求,往後与他合作。至于陆熹,陆氏人才乏乏,无人能立得起,不过是二人共同的垫脚石。
青青点点头。
以她完全不怎麽样的政治智慧度推测来看,张弁特地选今天发难,应该是觉得到了江左的地盘,可以趁机彻底拿捏燕玓白在手心。
张弁应该是在老山时就对燕玓白有异常的兴趣,上了船一个月却未查探出具体线索。于是拣在他们完全被动的情况下迈出试探的第一步。孰知燕玓白早就察觉到,也一直等着他来找。
可能,张弁是察觉到了某些东西。但少帝燕玓白被鸩杀的消息早就人尽皆知,有逃出上京的奉安的末帝光环加持,除非他们自报家门,否则谁也不会往燕玓白原身份上扯。
“那我们往後说话,是不是也不用一直遮遮掩掩了?”
陆氏既然一开始就是燕旳白选好的垫脚石,那显然不足为惧,不必过分小心。
至于官府,往後难道要另立个天子不成?
想得正出神,“女郎,饭好喽!我腰疼,你可否下来一趟?”底下传来老板娘的呼声,“这就来!”青青忙出门端餐盘。
燕玓白瞅着她,嘴里刚准备往外吐的字又封住了。
“不想那些了,先填饱肚子。说不准明天会有医师来问诊,养好身体才能筹谋以後。”
说着夹一筷子绿叶菜递燕玓白嘴边,燕玓白搭在囊袋上的手微滞,默默张开嘴。
她全挑有营养的往他嘴里送,喂到盘子见底才打住,又顺手给燕玓白擦脖子脸上的细汗。低头洗帕子时,燕玓白腰上悬的锦囊才引起青青注意。
暗戳戳盘亘好会儿心事终于被发现了,燕玓白不经意道,“张弁烦人,非送来的,你解下看罢。”
“张先生倒很客气呢。”
她不疑有他,一上手,沉甸甸鼓囊囊的分量就叫她不禁好奇。是盟友之间的信物?
指尖在松垮宽衫上绕了绕,囊袋落在掌心,真是扎实,不怪把燕玓白腰带都牵连地歪斜。
多了几分小心,青青才松袋口,一股熟悉的水果清香便扑面而来。
不是什麽玉石珍珠?
青青动作明显迟疑。擡头看燕玓白,却见他越过自己直勾勾注视长案上铜镜,她便又将头低下,拇指并食指伸进去小心一捏。
黄澄澄毛茸茸。
“枇杷?”
少女低呼声传来时,燕玓白才矜贵地挪开目光。
“为表诚意,他特涉水采果,一番心血,我自不易拒绝。我不喜这些,予你——”
“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