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杀死我?”声音的主人不屑地嗤笑,“若你愿意此时死去,你大可以试试,只需将掌心对准自己,便能杀死我,当然也会杀死你,你敢麽?”
谢弥书回头望了眼,追上来的族老们有些并不明白发生了什麽,死去时眼眶依旧睁着,渐渐地被风沙与血掩埋。大长老惊惶哭喊着跑远,声音散了一路,只馀下谢弥书留在原地,呼啸的风中似乎也有嘲弄的笑意。
谢弥书的指尖微微颤动,他缓缓地捏紧,无法忽视从指缝间滴落的血。他意识到自己并不敢回答这个问题。
“是你亲手杀死了他们,难道你要抵赖麽?”
“不。”谢弥书不再做无味的追问,他最後望了一眼谢家族地,漆黑鸦鸟在高空久久盘旋。
“是‘我’动了手,别人没有理由原谅我,”他对体内的那道声音说,“我会弄清你到底是什麽,届时再带上你死在别处。”
那道声音,或许说另一个谢弥书放肆地笑起来:“拭目以待。”
*
谢弥书的名号很快传遍了仙州。
自霖江仙洲那等灵气枯竭的荒芜之地,竟破天荒出了一位觉醒灵根的修士。无世家底蕴,无宗门扶持,甚至曾被谢家视作祸根驱逐,只是一介稚童之身,可偏偏就是这般弃子,孤身踏入仙州,生生在诸多天骄世家的眼皮底下,撕开了一条血路。
他的天资近乎妖邪,旁人苦修数十载方能触及的门槛,他不过一载又馀便已堪破,
然而与他惊世天赋齐名的,是他的嗜杀成性。
他可以因为一言不合,便屠尽一城修士,也可以因耳边嘈杂,将一门修士悉数割喉。世人皆传他以杀证道,玩弄世间,每杀一人,修为便会精进一分,其手下亡魂早已不计其数。
谢弥书擦去袖角溅上的泥灰,自衣中掏出墨笔,斟酌着,欲在身前铺开的竹简写诗。
墨滴落在竹隙间,谢弥书将腕悬在空中,久久不曾落笔。
他的耳边又扬起熟悉的声音:“今日要写什麽?”
离开谢家多年,他早已习惯另一个谢弥书的存在,此刻波澜不惊眼皮也不曾眨,以沉默回答。
“谢弥书”自觉无趣,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即使被你困在体内,我也不算完全与外界失去联系,今早谢家来过信吧?”他满含恶意地扬高声音,“他们要你回谢家,你如何想?明明最先看透你怪物的本质,现在却又来寻你,哈哈哈哈,当真有意思。”
“族内需要我,我便回去。”谢弥书淡淡道。
羊毫笔尖依旧停顿于起笔。
“谢弥书”饶有兴味:“你敢回去?你无法彻底压制我,若是一不小心将整个谢家灭掉,你也乐意?”
谢弥书不言语。
如他离开之时所说,他花了数年时间来弄清自己体内的这道声音是什麽。起初,他以为是被心魔侵染,日夜以清心咒镇压,却毫无用处,後来,又疑是某位大能残魂夺舍,遍寻古籍,寻不到半分外来魂魄的混迹。
于是他渐渐地明白,这道声音就是他自己。如同世有光暗,道有阴阳,自他降生那一刻起,体内便共存着另一个“谢弥书”,他无法动手杀死他。
那是一个纯粹为杀戮而生的存在,没有善恶之念,亦无人伦枷锁,眼中唯有破坏肆虐的欲妄。他的眼中没有人命,自然更不会感念谢家,在他看来,这世上的修士与杂草并无什麽区别。因此他时时刻刻都想吞噬谢弥书的意志,试图掌控这具身体。
“我不会让你为祸谢家。”
谢弥书说罢,终于动笔,墨字淋漓,竹简上顿时覆上寥寥数字。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谢弥书”将它们念出来,神色难得认真,“你想要成为神族?”
谢弥书点点头:“若是能够成为神族,便可以改山换海,聚灵成脉,让谢家不再荒芜,後世人也可修炼。”
“这般志向,从一个以杀证道的修士口中说出不觉可笑麽?”“谢弥书”讥讽。
“那只是你。”谢弥书将竹简慢慢合拢,丢到身後随意编织的破竹篓中。他方才路过一片桃林,折了几许枝干勉强做了个背篓出来。
“我和你不同。”他眸中有些亮,“我会回到谢家,成为天下第一的修士,让家族摆脱世代被奴隶的命运,这样便能证明我不是怪物。”
“哦?拭目以待。”“谢弥书”声音懒懒,这是他第二次说出这句话。
谢弥书无声无息地回到了霖江仙。
他行至界碑处,前方不远便可踏入谢家族地,忽而停住了脚步。
他短暂驻足片刻,心念流转,将今日在竹简上写就的那句诗刻在了石碑上,即便日後经历千年风沙洗刷,也不会淡去痕迹。
做完一切,他看到了谢家来迎接他的人,正是几年前的大长老。
时岁流转,他变得更加苍老衰弱。谢弥书每向他靠近一步,便能看到他眼底的惧怕更胜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