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婴孩被蛊虫吞没,身躯融化为流水,宛若蜿蜒的河,无声无息没进地缝之中。
“滴答。”
辞凤阙的肩头落下一滴水珠。
稍有些冰凉,辞凤阙顺着水流下的方向往上看,万蛊坑的石壁朝两侧分开,一株爬满翠绿枝叶的老树弯弯曲曲地顺窗沿生长,晨露从叶梢滴落,在脚下溅起水洼。
辞凤阙发现攀附脚踝的蛊虫早已飞走,草丛低低伏倒,他站在一条常有人经过的小路上。
一个五六岁的孩童从他身边跑过。
辞凤阙与他擦肩而过,却看清了他的面容。
君青玉。
君青玉手中紧攥着一只死去的鸟,辞凤阙跟在他身後,踏进了一个阴暗厢房。
君青玉将那只鸟放在干燥的柴草上,沉默地蹲下来。这只鸟的双翅皆被残忍地拔去,血块将腹部的绒毛凝在一起,让人看不清伤口在何处。
他伸出指尖,轻轻地拨弄鸟儿,就像所有死去的生灵一样,这只鸟未曾给过他任何回应。
君青玉向外看了一眼,正好是辞凤阙的方向,辞凤阙以为他看见了自己,下意识要往後躲。可君青玉的目光直直穿过他,将远处起火的楼阁收进眼底。火光跳跃,令得他幽深的眼瞳闪烁起来。
辞凤阙回头,火星烧了满天,想起君青玉似乎就是在六岁时从君家书阁的大火中逃出,尔後被人发现了自己特殊的体质。
那眼前的这只鸟——
果不其然,辞凤阙看见君青玉拉开了衣袖,抽过一旁生了锈的钝柴刀,对着手腕划开一个口。
血很快汩汩往外冒,将鸟儿凉透的尸体重新温热。
也许是多年的役鬼契作祟,在君青玉割开手腕时,辞凤阙也觉得腕心传来一阵刀割的疼痛,只是他擡腕来看,腕内光洁如初,不曾有任何伤口。
辞凤阙走到那只鸟的旁边,不过几息,它的眼中焕发了光彩,微弱地鸣叫起来。
君青玉一直看着它,眼也不眨。
随着滴入的血愈来愈多,那只鸟的断翅处竟重新生出鹅黄的双翅,鸟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瞳,废力从柴草上扑腾起来,鸣叫声愈来愈响亮,欢快又悦耳。
等它确信自己可以飞起来後,它来到君青玉指尖,轻轻啄了一口,君青玉顺势将它托举起来,送至窗边。
鸟儿振翅飞向高空,君青玉目送它去向遥远碧空,神色淡淡。
许久後,他突然出声,对着厢房角落一道始终安静的身影道:“它只知道我救了它,便对我感恩戴德,若是它能知晓凶手是谁,还会这样对我麽?”
“孩子,很多时候,大家只愿相信自己所见,可你非要将残酷的事实挑明,是嫌活得不够久麽?”
“像你这般说,我便要隐瞒麽?”君青玉问。
“那只鸟若是知晓拔去它双翅的人是你,在看见你的第一眼,便会害怕得飞走。”
“我以为说清一切,才能让它归属于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那道身影大笑起来,“孩子,原来你想拥有它。”她拭去眼泪,“你知道赌是什麽感觉麽?就是你现在这样。坦白一切,它仍愿意留在你身边,那自然皆大欢喜,可若它不愿再看见你,恨你恨到要千刀万剐,也是你该受的结局。”
“若是你,也会说清真相麽?”
“我不屑于隐瞒,”那道身影只说,“它总有一日会知道真相,无论谎言有多高明,都无法隐瞒一辈子。”
君青玉沉思,直到耳边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他才开口:“君家的人要找上来了。”
那道身影终于从阴影里冒出点头,夺眼红发如同夕色落花,只消看过一眼便无法忘却。姬落花站起来,微微含笑:“孩子,我的愿望就交给你了。”
君青玉直直盯着这位可以称之为母亲的女子:“我会替你完成的。”
“真是个好孩子。”姬落花轻抚过他的脑袋,一瞬後散作落花,随风飘入群山之间。
君诚踏上门来时,君青玉坐在柴草垛上,腕上被钝刀割破的伤口还在流血。
君诚皱皱眉:“书阁起火,只有这个孩子活下来了?”
旁边的长老道:“是,家主。”
辞凤阙以为他们会和记忆中,君青玉给他讲述的情况一样,在听闻只有君青玉活下来,又目睹他救活那只鸟後,二话不说地将人带走。
可这次似乎有些不同。
辞凤阙见君青玉站起来,迎着君诚探究的目光,道:“家主,您知道是谁放了那把火麽?”
君诚低下头,目光威严:“谁?”
君青玉不知畏惧般道:“我。”
“你?”君诚道,“我此前未在君家见过你,你是何年岁?”
“六岁。”
君诚不像是愤怒,咧开嘴笑起来:“六岁却有此等心性,还拥有此等体质,是我君家的福报啊。”
君青玉不为所动。
于是在辞凤阙的诧异中,君诚将人牵出厢房,朗声道:“从此以後你便是君家未来的少主,君家会集全家族之力助你修行。”
辞凤阙愣在当场,这是将君青玉整个命运都改写了麽?
从君家的供养品变作少主,身份可谓云泥之别。不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困在那方小院中,君青玉会变成怎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