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只有她一人,也还是要好好地吃每一顿饭,这是阿翁教给她和阿郎的道理。田岁禾肚子也的确饿了,她张罗着打算弄点吃的,但荒芜的院中什麽都没有。
她才发觉这一点,已有护卫拎着干净的青菜和鸡丶鸡蛋回来,想来是宋持砚一早就授意的。
田岁禾接过食材要往竈房走,宋持砚拉住她。
“让护卫来即可。”
哪怕在大户人家当了一年主子,田岁禾也不习惯支使旁人,“不用的……我虽然有一年多没下厨,但我还记得从前的……”
後半句还没说出来,也不知是不是“从前”两个字触了宋持砚的逆鳞,她腕子被握得更紧。
田岁禾不敢再坚持。
她任凭宋持砚揽着她,两人一道往屋里去,屋里陈设一切如故,半分不曾被动过。
若在平时,只怕早已有了别人住到此处,反客为主地赶人。但阿郎的亲生父母有权有势,哪怕这宅子无人居住,邻里也不敢占了。
望着完好的桌椅床榻,田岁禾心中欣慰,这是她和阿翁阿郎三个人拼拼凑凑才有的家。
阿翁和阿郎不在了,但是他们三个人的家还在。
她突然有了一股劲。
是一股从她去了宋家,身边开始有丫鬟婆子服侍之後,就被迫从她身上消失的冲劲。
现在这股冲劲又回到身体里,田岁禾利落地挽起衣袖。
她从箱子里掏出一块旧布充当抹布,拿起破陶盆往井边去打水,井里还有水,但因太久无人居住,里头飘满了落叶和尘土。
田岁禾取来一个大竹竿,在上头绑了个簸箕,开始打捞落叶。
她干得很起劲,唇畔不知不觉噙了满足的笑,浑然忘我,甚至忘了还有一个宋持砚。
宋持砚在窗边,视线追随那纤细身影,看她忘我地忙碌。
一年之前,初次到访这简陋小院那日。小村姑被他和他的兵马吓到,无措地缩在墙根。
而他自恃出身高贵,对粗鄙的小院不屑一顾。
连同那胆怯的村姑。
无论如何,那时的他都不会相信,一年後的他会迷恋上弟弟的遗孀,与亡弟争长短。
更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傲气如他,会在情爱上强求于她。
宋持砚不得不承认,他变了。
田岁禾却不曾。
朱门之内的生活并未磨灭她的棱角,更不曾封存她和三弟的过往,她很快融入简陋的山间小院,重拾她曾和三弟共同拥有的过去。
唯独是立在窗前的宋持砚,依旧与一切格格不入。
她彻底忽略了他。
要忙的太多了,田岁禾的确顾不上宋持砚的存在,她在清理那口井,手中的竹竿忽然不听话了,扭头一看宋持砚不知何时立在她身侧。
他取走了她手中竹竿,用目光示意护卫们上前。
田岁禾忙推脱:“不用啦,我自己一个人忙得过来的!”
“我知道,但有些事不必。”
宋持砚握住她的腕子,牵着她往屋里走,“岁禾,你已不再是过去贫苦的你。在我身边,你不会再过那样贫苦的日子。”
“可我只是……”可她只是享受亲力亲为的充实感啊。
田岁禾没能解释完,宋持砚已牵着她回了屋。
几个护卫人高马大,手脚利落。掏井丶补瓦丶修床架桌椅,简陋小院很快被收拾一新,比从前田岁禾和阿郎一起时还整洁。
宋持砚这才满意。
田岁禾看着负手站在窗边,衣摆纤尘不染,和破屋格格不入的贵公子,突然知道宋持砚和阿郎极大的不同究竟在哪了。
阿郎跟她一样,喜欢自己忙活,靠双手攒出一个小家。
而宋持砚像一个铜铁做的人,不会有弱点,也从不会把时间浪费在繁琐小事上。换句话说,他并不追求这样廉价的满足感。
田岁禾坐在自家小院里,看着护卫忙里忙外,看着窗边的男子,忽然觉得她像一个局外人。
连她最如鱼得水的日子,她都逐渐失去了掌控。
*
和宋持砚一道用过夕食丶饮过饭後茶,已经是入了夜。
说是一道,其实是田岁禾吃得津津有味,宋持砚负手立在一旁看着,几乎一口未吃。他很有耐心,也不曾表露半分嫌弃,但田岁禾从他矜淡的神色中品出来了。
自小养尊处优丶风雅骄矜的宋家大公子,吃不惯山里的粗茶淡饭,连乡下的椅子他都坐不惯。
恐怕连脚下用粗砖铺成的地面,他也站不惯。
田岁禾匆匆吃完这顿饭。
乡下不像大户人家有宽敞的浴桶丶甚至单独的湢室,田岁禾从前都是在竈房里洗沐。
但今日宋持砚来了,他这样纤尘不染的公子,在柴禾乱堆的竈房洗沐定不习惯,她让护卫把浴桶搬到正房,并支了块帘子当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