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鸢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到了高三下学期。教室後墙上的高考倒计时牌已经翻到了"68"这个数字,粉笔写下的数字边缘有些斑驳,像是被无数焦虑的手指抚摸过。窗外的梧桐树抽出嫩绿的新芽,在春风中轻轻摇曳,却无人有暇欣赏。
教室里弥漫着咖啡和风油精混合的气味,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此起彼伏。偶尔有人擡头看向黑板,眼镜片上反射着刺目的阳光。沈谦坐在靠窗的位置,修长的手指正翻动着一本物理习题集,阳光为他侧脸镀上一层金边,睫毛在脸颊投下细密的阴影。
"谦哥,这道题怎麽解?"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生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把试卷放在沈谦桌上,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那是一道复杂的电磁学综合题,题目旁边已经被橡皮擦擦出了一个小洞。
沈谦放下手中的笔,擡头时眼神已经柔和了许多。比起高一时的冷漠疏离,现在的他虽然依旧话少,但眉宇间的冰霜早已融化。"这里要用到法拉第电磁感应定律。。。"他的声音低沉清晰,用铅笔在草稿纸上画出简洁的示意图,偶尔停顿确认对方是否理解。
段安坐在斜後方,单手托腮看着这一幕,嘴角不自觉上扬。他注意到沈谦讲解时会不自觉地用左手转笔,遇到关键步骤时眉头会微微蹙起,这些都是只有亲近之人才知道的细节。阳光透过玻璃窗,将两个少年的影子拉长,在课桌上重叠在一起。
课间铃声响起,教室里紧绷的气氛稍稍松弛。于问像一阵风似的冲过来,一屁股坐在段安前面的空位上,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你们听说了吗?毕业晚会每个班要出节目,咱们班还没定呢!老班急得头发都快掉光了。"
段安正咬着吸管喝盒装牛奶,闻言挑眉:"又要表演?"他故意拖长音调,"去年不是我们俩上了吗?今年该换人了。"说完偷瞄了一眼沈谦的反应,後者正低头整理笔记,但段安敏锐地发现他的耳尖动了动。
"别啊!"于问夸张地哀嚎一声,引来周围几个同学的侧目,"你们可是咱们班的王牌!再说。。。"他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角,"这可是最後一次了。。。"
教室里突然安静了一瞬。不知是谁的笔掉在地上,清脆的声响在沉默中格外刺耳。"最後一次"这四个字像一块石头,沉甸甸地落入每个人心里。黑板报上"青春无悔"四个彩色粉笔字突然变得格外醒目。
段安转头看向沈谦,发现对方也正望着自己。阳光在那双总是平静如湖的眼睛里洒下细碎的金芒,像是无声的询问。"你觉得呢?"段安轻声问。
沈谦合上书本,封面发出轻微的啪嗒声。他的手指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指节处因为常年握笔有一层薄茧。"你想表演吗?"他把问题抛了回来,声音很轻,却让段安心跳漏了半拍。
"其实。。。"段安从书包夹层掏出一个牛皮纸笔记本,页边已经有些卷曲,"我写了首新歌。"他翻开其中一页,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歌词和简谱,涂改的痕迹随处可见。有几处墨水晕开了,像是被水滴浸湿过。"但需要钢琴伴奏。。。"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笔记本边缘。
沈谦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只有段安才能察觉的笑容:"我可以学。"
简单的三个字让段安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夜空中突然被点亮的星辰。"真的?"他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膝盖撞到桌底发出闷响,却顾不上疼痛,"那说定了!不许反悔!"他伸出小拇指,这是他们之间延续了两年的约定方式。
沈谦看着眼前晃动的手指,无奈地摇摇头,却还是伸出自己的小拇指勾了上去。两人的指尖相触的瞬间,段安故意用力晃了晃,引得沈谦一个踉跄。阳光透过他们交缠的手指,在地面上投下奇妙的影子。
放学铃声响起,同学们如潮水般涌出教室。段安和沈谦却逆着人流,走向位于教学楼西侧的音乐教室。夕阳将走廊染成橘红色,他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时而重叠,时而分开。
音乐教室的门锁有些生锈,段安费了些力气才推开。一股松木和灰尘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角落里那架老旧的立式钢琴安静地伫立着,琴盖上落了一层薄灰。段安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掀起琴盖时扬起细小的尘埃,在夕阳中飞舞如金粉。
"好久没人用了。"段安用袖子擦了擦琴键,露出黑白分明的本色。他小心翼翼地从笔记本中取出那张写满音符的纸,平整地铺在谱架上。纸页边缘有些卷曲,能看出被反复翻阅的痕迹。歌名叫《纸鸢与线》,歌词讲述两个少年从初遇到相知,并肩成长的故事。
沈谦站在钢琴前,手指轻轻抚过琴键,试了几个音。钢琴有些走音,但在黄昏的光线中依然悦耳。他的目光落在歌词上,突然顿住了。第二段副歌处写着:"你是三月放飞的风筝,我是缠绕指尖的线轮,看似是我在指引方向,其实是风在诉说你的心声。。。"
"这是。。。"沈谦的耳尖瞬间染上绯红。他认出那些意象——去年春天他们在河堤放风筝时,段安的笑声混着东风掠过耳畔;那次线突然断了,他们追着风筝跑了半个山坡。
段安装作低头整理书包,声音闷闷的:"就是。。。那天的事。"他不敢说那天看着沈谦追风筝的背影,自己突然明白了什麽叫心动。
放学後的音乐教室里,夕阳给老钢琴镀上金边。沈谦生疏地弹着副歌旋律,指法僵硬却认真得令人心疼。段安靠在钢琴边哼唱:"当线断的那一刻,才懂得放手也是守护的一种。。。"他的声音在"守护"两个字上微微发颤。
突然,沈谦停下演奏。他擡头时,段安看见他眼里映着晚霞的光:"最後这句。。。"沈谦的手指轻轻点在"我会在坠落处等你"这句词上。
"因为。。。"段安鼓起勇气直视他的眼睛,"那天你确实在草丛里找到了那只破风筝。"他没说後半句——就像你总能接住我所有笨拙的真心。
钢琴声再次响起时,沈谦的指法流畅了许多。某个转音处他们同时出错,却相视一笑。窗外,一群白鸽掠过暮色,羽翼划出的弧线像极了断线後自由飞翔的风筝。
练习结束时天已经黑了。沈谦轻轻合上琴盖,动作小心翼翼,像是在完成一个庄严的仪式。
他们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夜空中繁星点点。距离毕业晚会还有三周,距离高考还有六十八天,距离他们不得不面对的未来还有无数个未知。但此刻,两颗年轻的心在星光下跳动,谱写着属于他们的青春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