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什麽?”疤面煞闷闷的声音传来。
“聊功夫呀!你还没教会我‘叼’劲呢。”苏闲语的声音带着微小的兴奋,“我看了你昨天练身法的样子,像猴似的跳来跳去。你说说,昨天我告诉你的‘脊似轴,活似轮’,是什麽意思?”
锦娘并未睁眼,长长的睫毛却微微颤动了一下。她静静地听着,一字不落。
疤面煞沉默了片刻。
“……脊似轴,就是拿背当柱子。”他瓮声道,“跟人动手,得转腰,拧身子,把人绕到侧面,或者背後去。这样,刀子捅进去,才省力。”
“你这想法……也不能说错,但是遇上了强手,就要吃大亏!这‘脊似轴’,跟你说的‘叼’劲很像,不光可以避让,也要用来攻击,立身中正,气贯上下——你整个人的脊椎,从头到尾,要像车轮的轴心一样,永远是直的。以脊椎为轴,拧腰丶转胯,带动全身。这样,你的力道才能拧成一股绳,打出去的劲儿才整!”
“……遇上强手,我就跑,劲儿整没用。只能‘活似轮’。”
“你说什麽?”苏闲语哭笑不得,“‘活似轮’怎麽会是这个意思!”
“轮子是圆的,能滚。……‘活似轮’,就是打不过,就滚,滚得越快越好。”疤面煞续道,“留着命,以後才能捅回去。”
苏闲语憋了一阵笑,这才解释:“……差不多啦!不过我们师傅说,‘活似轮’不光是逃跑。和敌人交战,要想象我们是个车轮。他攻过来,是条直线,我们只要轻轻一转,就到了他的侧面,避让和进攻是一体的。更进一步,能当轮子的不光是身体,肩膀丶手臂丶双腿,都可以当成轮子,把敌人的力道都滚开丶卸掉!这才是以柔克刚,内家正宗!”
“……厉害。我试试。”
“那当然厉害了!我师傅她老人家的名号,可不是练把式练出来的。”
苏闲语似是不想忍受沉默,又开口问道:“疤面大哥,你和秃头枭的诨号是怎麽来的?为啥你们不用本名?”
疤面煞依旧是那副惜字如金的模样,闷闷地回了一句:“名字……不好听。”
“怎麽会呢!”苏闲语不依不饶,像只好奇的猫,“名字都是爹娘取的,肯定有说法的呀!快说说嘛!”
秃头枭发出一声夸张的叹息。
“苏仙师,您就别为难我们这两个苦命人了。”他有气无力道,“这名字,不提也罢,一提……唉,都是泪啊。”
他越是这麽说,苏闲语的好奇心就越是被吊到了嗓子眼。
连车厢里的墨陌,都将视线从窗外的风景,移到了秃头枭那张写满了“故事”的脸上。
秃头枭见火候差不多了,这才清了清嗓子,用说书人的悲凉语调,缓缓开了口。
“小的本名,西门官。”
“西门……官?”苏闲语重复了一遍,“这名字挺好的呀!是想让你当官吗?”
“对,当官的‘官’。”
秃头枭苦笑起来,脸上的褶子都挤在了一处。
“我家母父,一辈子就指着我能读书识字,将来在官府里谋个差事……这中南国的天,是女人的天,我这带把的,想进官府的门,比登天还难。书读了几年,差事考不上,反倒把家底都折腾光了。後来……唉,後来进了翰墨府,当个末等的小吏,天天对着故纸堆。一年到头的薪俸,还不够给老人家打副棺材。”
他指了指自己光秃秃的头顶。
“这‘秃头’,就是在翰墨府里熬出来的。至于这‘枭’嘛……看上官脸色的功夫,练了半辈子,当不成有钱有权的‘官’,总得当个抓耗子的‘枭’,才能活下去不是?”
这番话说得半真半假,却是辛酸无比。
苏闲语听得一愣一愣,下意识又去问疤面煞。
“……吴小二。”
苏闲语眨了眨眼,迟疑着重复:“吴小二……”
疤面煞别过那张狰狞的脸,闷声道:“我上头,有个大姐。三岁的时候,夭了。我母父,看我,心里不痛快。贱名好养活,就叫小二。”
车队反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西门官”丶“吴小二”。
这两个带着底层人卑微盼望的名字,与“秃头枭”丶“疤面煞”这般响亮的江湖诨号,云泥之别。
苏闲语脸上的嬉笑和好奇渐渐褪去。
她沉默着坐回车内,探向自己的包袱,摸出两卷用芭蕉叶包裹的糯米糕,递到车窗外。
“饿了吧?吃点东西。”
二人低声道谢。
又过一阵。马车一顿,在幽林左近的官道尽头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