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便立于库房门口守住,像一尊石像,目光时不时地扫向库中二人。
锦娘在那箱“百工司匠师秘档”中翻看一阵封面,凝神沉吟一会,便取出分属“十年前”与“半年前”的两卷。
她细细两相对照,指尖划过一个个名字,不断来回逡巡。
——好几位“十年前”赫然在册丶尚且年富力强的匠师,在那“半年前”的卷册中,却是已遭除名。既非犯错革职,亦非自行退隐,而是……恶疾身亡丶意外失踪。
他们的家人丶他们的儿女,闻听此事时,又怀着何等样的心情?
锦娘沉默着收起那些记录匠师名字的卷宗,看向那箱“地舆司勘测志初本”。
她思索一阵,问苏闲语道:“语儿,帮我看看,那本《道德圣母渡厄传》里,中南国立国是什麽年份?”
得了苏闲语回报,她便从勘测志的箱子中翻出相应年份前後的革卷。
各年纪录,从头到尾,一项项看过。时间在沉默和苏闲语极偶尔的低呼中流逝。
一无所获。
锦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揉了揉疼痛麻痒的腰眼和後颈。
苏闲语戳戳锦娘的腰,忧心忡忡地说道:“歇会吧,姊姊,别太辛苦了……你最近休息太少了。”
锦娘仿佛被针刺了一下。
她猛地回过头,眼中被焦躁点燃的怒火熊熊,声音也不自觉提高了几分:“歇?就一个时辰,我怎麽歇?!”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
门口的刘典官皱起眉头,咳嗽了一声。
锦娘反应过来,深吸一口气,伸手揉了揉眉心,沙哑地道:“对不起,语儿。我……我不是有意的。”
接着,她看到苏闲语那毫无半分怨念,只是溢满了担忧的眼神。气愤顿时变成了心痛。
锦娘仿佛被点醒了什麽。
“语儿……再帮我一个忙。”
“嗯?什麽事姊姊?”
她思索着道:“在那本《圣母传》里,找一找所有关于‘尖牙山’的描述。”
苏闲语闻言,撅了噘嘴,将那本精美的画册小心地合上,放到一旁,然後才擡起头,固执的眼神看着锦娘。
“姊姊,你还没回我话呢,到底要不要歇一会?”她小声咕哝着,“你再这样下去,还没找到仇人,自己先累垮了。”
锦娘看着她那固执的样子,无奈地笑了笑:“好,我答应你,查完这个就歇。”
苏闲语的脸上重新露出得逞的笑容,她“哼”了一声,这才拿起画册,迅速地翻阅起来:“这还差不多……找到了!书上说……圣母当年,巡游中南国,觉得这尖牙山金气太盛丶伤了草木,特地点化了一处伴生木xue,调和五行……画得真好看。”
锦娘的目光落在了那本画册的插图上。
《连山歌》有云,金能克木,木坚金缺;木弱逢金,必为砍折。金气太盛,若以柔木调和,无异于杯水车薪。圣母何等人物,岂会行此无用之功?
——除非……除非这“调和”二字,乃是应“仁德教化丶以柔克刚”这些噱头的官样文章。
她沉默了片刻,忽而问道:“语儿,你觉得,一只猛虎,发现自己的地盘里长出了一根碍事的刺。它是会小心翼翼地绕着走,还是会一爪子把它拍断?”
“那还用说?自然是拍断了!”
苏闲语想也不想便答道。
锦娘点了点头,嘴角逸出近乎自嘲的笑意:“那一位开国的圣母,又为何要如此温柔地去‘调和’呢?——你再看看,圣母治世那一百年里,非为国事,而是为这‘调和五行’的仙家手段,造访中南国的记录,具体是哪一年?”
向苏闲语问得年份,锦娘起身,本想去找出对应的地与司勘测志初本,却被一只伸出的手坚定地拽回。
“姊姊,”苏闲语道,“你答应过我的。”
她不由分说地将锦娘按在角落里的矮凳上。
“……嗯,我答应过语儿,说话算话。”
苏闲语见她听话,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像个小大人似的,自己跑去那堆满整只木箱的革卷中翻找起来。
她虽不通术数符法,但眼力却是极好,又有习武之人的专注。按照锦娘教的方法,她先辨年份丶再寻地名,动作竟也颇为麻利。
一卷,两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