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攥紧了手里的折叠刀,刀柄的木头被体温焐得发暖:“他跑不远。”声音里带着股笃定,“乱葬岗西头是断崖,东头是结冰的河,他只能往南走——那边是片开阔地,没东西挡着。”
老马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果然看见南边的雪地上有串新踩的脚印,歪歪扭扭地往远处延伸,像条没头的蛇。
陈霜宜朝着那串脚印追了两步,又猛地顿住。
雪地上的脚印很浅,像是踩在棉花上没用力,鞋印边缘被风吹得有些模糊,看不出是布鞋还是棉靴,只隐约能辨出前脚掌宽丶後脚跟窄,倒像是双不合脚的鞋。
“跟着脚印走。”她侧耳听了听,树丛里只有风穿过枝桠的“呜呜”声,像谁在暗处偷偷换气。老马已经跟了上来,粗重的喘息声混着踩雪的“咯吱”声,在这死寂的乱葬岗里显得格外突兀。
脚印往南走了没多远,突然在片开阔地断了。
雪地上空荡荡的,只有几只麻雀在啄食什麽,见人来,“扑棱棱”飞起,翅膀带起的雪沫子落在陈霜宜的棉袍上,瞬间化成了水。
“人呢?”老马挠了挠头,往四周望了望。开阔地周围是半塌的坟茔,有的坟头前还立着歪歪扭扭的木牌,上面的字被风雪啃得只剩个轮廓,看着像些没烧尽的纸灰。
陈霜宜蹲下身,手指轻轻拂过脚印消失处的积雪。
雪底下是层冻硬的土,土面上沾着点深色的纤维,像从棉袍上刮下来的。
她顺着纤维的方向往东边看,发现离着不远的一棵歪脖子柳树上,挂着块深色的布片,被风吹得来回晃,像面小小的旗子。
“在那儿!”她低喝一声,往柳树那边跑。
柳树後是道半塌的土墙,墙头上的茅草被雪压得弯弯的,墙根下有个仅容一人钻过的窟窿,窟窿边缘的雪被蹭得乱七八糟,还沾着点新鲜的泥土。
“钻进去了!”老马也看见了,伸手就要去扒土墙,被陈霜宜一把拉住。
“别出声。”她指了指窟窿里,隐约能看见里面有团黑影,正贴着墙根往里缩,“堵着出口就行,他跑不了。”
两人一左一右守住窟窿,耳朵贴在冰冷的土墙上听动静。
墙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像是有人在挪脚,又像是在往怀里塞什麽东西,动作慌慌张张的,带起的风从窟窿里钻出来,带着股潮湿的霉味。
“出来吧。”陈霜宜的声音放得很缓,尽量不让语气里带太多戾气,“我们就问几句话,没别的意思。”
墙里面的动静停了。
过了半晌,才传来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像被什麽东西堵着喉咙:“你们……你们是谁?”
“办案的。”老马忍不住接话,声音里带着点不耐烦,“村里出了点事,找你了解情况,又不是抓你,躲啥?”
里面又没了声。
陈霜宜往窟窿里瞥了眼,看见那团黑影动了动,像是在犹豫。
她忽然想起那张纸条,声音放得更柔了些:“我们捡到张纸条,写着‘吾久不归,盼儿’,你见过吗?”
这句话像块石头投进水里,墙里面突然传来阵急促的喘息,接着是东西掉在地上的“哐当”声,像是个瓷碗摔碎了。
“出来吧。”陈霜宜趁热打铁,“不管你知道啥,说出来总比藏着强。这墙里透风,冻坏了身子不值当。”
又过了会儿,窟窿里终于伸出只手。
那只手很瘦,指节突出,手背上沾着泥和雪,指甲缝里嵌着些黑灰,正哆哆嗦嗦地扒着墙沿,像是在使劲往外挪。
陈霜宜和老马对视一眼,都屏住了呼吸。
阳光从树杈间漏下来,在雪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墙里面的人一点点往外挪,先是露出顶旧毡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接着是件洗得发白的深色棉袍,袍角沾着些枯草和雪。
就在那人快要钻出来时,突然像是被什麽惊到了,猛地往後一缩,棉袍的後襟扫过墙根的积雪,带起阵雪雾。“你们别过来!”他的声音发颤,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我没干啥坏事!就是路过!”
“没人说你干坏事了。”陈霜宜往前挪了半步,尽量让他看清自己手里没拿家夥,“就问你见没见过写那纸条的人,或者……你是不是认识阿翠?”
“阿翠”两个字刚出口,那人突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窟窿里钻了出来,踉跄着就往开阔地跑。
他跑得极快,棉袍的下摆被风掀起,露出里面打着补丁的单裤,毡帽掉在地上,露出乱糟糟的头发,像堆被雪压过的枯草。
“站住!”陈霜宜和老马同时追了上去。
那人显然对这一带的地形极熟,专挑坟头和土墙後面钻,时不时还回头瞥一眼,脚下却没停。
陈霜宜在後面紧追,棉袍被树枝勾住了好几次,扯得她胳膊生疼,眼看就要追上,那人突然一个拐弯,钻进了片密密麻麻的酸枣林。
酸枣林里的枝桠上全是尖刺,还挂着冰棱,钻进去像是钻进了个巨大的刺猬。陈霜宜追到林边,看见那人的身影在枝桠间闪了一下,接着就没了动静。
她放慢脚步,小心翼翼地往里走,每走一步都要被刺勾住棉袍,发出“刺啦”的声响,在这寂静的林子里格外刺耳。
“别躲了。”她喊了一声,声音在林子里荡开,带着点回音,“这里三面是崖,你跑不掉的。”
前面的枝桠突然动了动,像是有人在换气。陈霜宜往前挪了两步,看见棵最粗的酸枣树後,缩着个瘦小的身影,正抱着膝盖发抖,棉袍上被刺勾出了好几个洞,露出里面灰扑扑的棉絮。
她刚要再往前走,那人突然擡起头。
阳光从枝桠的缝隙里漏下来,正好照在他脸上——那是张饱经风霜的脸,皱纹深得像刀刻,眼角的皮肤松弛得往下耷拉,嘴唇干裂起皮,唯独那双眼睛,亮得有些吓人,正死死地盯着她,像只受惊的狼崽。
“你……你们到底想干啥?”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却还是努力挺直了背,像是在硬撑着什麽。
陈霜宜停下脚步,她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随後转头对老马说,“他不是。”
老马急忙跑过来,刚停下脚步,气喘吁吁,听到陈霜宜说的话顿时惊讶,“啊?他不是?”
陈霜宜转过身走到老马旁边小声地说,“他对这里的地形很熟悉,不像是长期没有回来的样子。他不是沈明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