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川的指尖在石室角落的泥土里划动时,触到了一块冰凉坚硬的东西。
不是石头,倒像是某种金属制品的边缘。
他借着煤油灯的光扒开浮土,露出个巴掌大的铜制铭牌,边角已经被潮气蚀得发绿,上面刻着的字迹却依然清晰——“陈氏药行监制”。
“陈氏药行”四个字像根针,猝不及防扎进眼里。他指尖猛地一颤,铭牌从指缝滑落在地,发出“叮”的轻响。
陈霜宜正往另一个方向前进,闻声回头:“怎麽了?”
“没什麽。”陆川迅速弯腰捡起铭牌,攥在掌心,指腹用力碾过那些刻字,试图把它们搓掉似的。
掌心的汗混着铭牌上的铜绿,蹭得指缝里一片发黏的涩。
“摸到块碎铜片,以为是什麽要紧东西。”
他把铭牌往裤袋里塞时,指尖扫过边缘的刻痕,除了“陈氏药行”,下方还有行更小的字:“民国三年丙字窖专供”。
民国三年,正是实验开始的年份。
陈霜宜已经转回头去,煤油灯的光落在她发顶,映得那几缕碎发像镀了层金。
她正小心翼翼地把通风口上的布条解下来,放进证物袋,侧脸的轮廓在灯影里显得格外柔和,连带着她专注时微微蹙起的眉,都透着股让人想护着的认真。
陆川的喉结滚了滚,裤袋里的铭牌像块烙铁,烫得他肌肉紧绷。
他想起陈霜宜父亲的样子——那位总是穿着深色马褂丶袖口浆得笔挺的老举人,每次在巡捕房见到,眉宇间都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陆川,你看这布条。”陈霜宜举着证物袋转过身,眼里带着点兴奋,“和笼子上的材质一样,肯定是沈明远逃的时候勾到的。”
陆川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布条上沾着的黑泥里混着几根干草,和通风口外的植被相符。
他扯出个笑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自然:“嗯,能确定他是从这儿逃的了。”
陈霜宜没察觉他的异样,又蹲下身去翻查墙角的木柜,嘴里喃喃着:“不知道有没有记录实验目的的东西……”
陆川站在原地没动,指尖在裤袋里反复摩挲着那块铭牌。铜面上的刻痕硌着掌心,像在一遍遍提醒他,陈霜宜天天挂在嘴边的丶那座“公正威严”的山,很可能就是这地狱的帮凶。
他看见陈霜宜从木柜深处翻出本烧焦的账册,正屏息吹掉上面的灰,眼里的光亮得像星星。
那是对真相的期待,是她拼了命也要查清案子的执着。
如果让她看见这铭牌……
陆川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波澜已经压了下去。
他走过去,接过陈霜宜手里的账册,用袖口擦了擦封面:“我来看看,你去那边找找有没有别的线索。”
陈霜宜没有多想,转身走向石室另一侧的陶罐。
煤油灯的光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像个不知前路的叹号。
陆川等她的身影转过去,立刻从裤袋里掏出铭牌,飞快地塞进自己的证物袋最底层,又往上面压了几张从木柜里找到的残破纸页。
他拉上袋口时,指腹不小心蹭过铭牌上的“陈”字,那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爬上来。
“找到什麽了?”陈霜宜的声音从陶罐那边传来。
“没什麽要紧的。”
陆川把证物袋塞进内袋,按了按,确保不会掉出来,“都是些药材清单。”他走到陈霜宜身边,看见她手里拿着个打开的陶罐,里面装着些暗褐色的膏体,“这是什麽?”
“像是某种药膏,闻着有当归和黄连的味。”陈霜宜用指尖沾了点,放在鼻尖闻了闻,“奇怪,里面还加了朱砂,这东西有毒性,不该入药的。”
陆川的目光落在陶罐边缘的标签上,上面写着“丙字窖三号剂”,字迹和他刚才看到的日志字迹相似。
他伸手接过陶罐,语气尽量平淡:“收起来吧,回去让化验科看看成分。”
陈霜宜点点头,转身去收拾别的东西。
陆川看着她的背影,内袋里的证物袋像块沉甸甸的石头。
如果这铭牌是最後一根稻草……
陆川低头看着手里的陶罐,罐口的膏体泛着诡异的光泽。
他慢慢拧紧罐盖,把它放进另一个证物袋,动作轻得像怕惊动了什麽。
石室里很静,只有陈霜宜翻动东西的窸窣声,还有煤油灯芯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陆川的指尖反复摩挲着新证物袋的边缘,心里像压了团浸了水的棉絮,又沉又堵。
他没告诉她。
在她还抱着最後一点期待的时候,在她还能挺直腰杆追查真相的时候,他没说。
至于以後……陆川望着石室顶上渗下来的微光,只觉得那点光远得像二十年前的星子,亮得让人睁不开眼,却照不亮脚下这摊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