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川心里一紧,下意识想合上账册,手擡到半空又停住,指尖在纸页上顿了顿:“刚借回来,还没细看。药监局的老账册,潮得厉害,字都快看不清了。”
陈霜宜没怀疑,拿起油条咬了一口,豆浆的热气模糊了她的镜片:“化验科的小张刚才来说,药膏成分出来了,里面除了当归丶黄连,朱砂的含量超标十倍,还有少量雄黄。”
陆川握着账册的手猛地收紧。果然。
“雄黄和朱砂混在一起,毒性很大。”陈霜宜的声音低了些,“小张说,这种配比不像是入药,更像是……”她没说下去,咬着油条的动作慢了下来。
陆川把《药材出库明细》往她面前推了推,指着五月初七那行字:“你看这个。”
陈霜宜凑过来,镜片几乎要碰到纸页。看清“雄黄二斤丶朱砂一斤”几个字时,她咬着油条的嘴顿住了,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
“民国三年五月初七……”她喃喃着,指尖点在“签收人”那个虫蛀的洞上,“这个名字……”
“被虫蛀了。”陆川的声音有些干,“只能看见个‘口’字。”
陈霜宜没说话,只是盯着那个洞看,眼神发怔。
阳光从百叶窗照进来,刚好落在她脸上,把她眼底的红血丝照得格外清楚。
陆川看着她捏紧油条的手,指节泛白,豆浆的热气在她镜片上凝成水珠,像层化不开的雾。
“周明德的周,也是‘口’字底。”她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青河村的周,会不会就是他?”
陆川没应声。
他拿起那本《药行往来名录》,指着“收方人周”几个字:“陈氏药行当年往青河村送过‘辅料’,收方人也是周。”
陈霜宜的目光从账册移到陆川脸上,带着点他看不懂的复杂。
“我爹……”她的声音卡了壳,喉结滚了滚才继续说,“民国三年,他才二十出头,刚接手药行没多久。”
二十出头的陈世钧,会不会只是按规矩送货,根本不知道那些“辅料”和雄黄丶朱砂的用途?
陆川想这样安慰她,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
裁掉的账页,被虫蛀的签名,还有那块刻意盖住“辅料”的油渍,处处都透着刻意遮掩的痕迹。
办公室里静下来,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敲得人心头发沉。
陈霜宜拿起那根没吃完的油条,咬了一口,却没尝出味道,只觉得喉咙发紧。
陆川把账册合上,用镇纸压住:“先别想太多,等查到周明德和陈伯父的关系再说。”
他起身倒了杯热水递给她,“小张说,布片上的残留物也化验出来了,有血渍,还有些动物皮毛,不是常见的家畜。”
陈霜宜接过水杯,指尖碰到杯壁的温热,却没觉得暖。
她望着桌上的账册,封面上的霉斑像块洗不掉的污渍,印在眼前,也印在心里。
“我出去一下。”她突然站起身,把剩下的油条塞进纸篓。
陆川看着她快步走出办公室的背影,想说些什麽,最终还是没开口。
他重新翻开账册,指尖划过陈世钧的签名,纸页上的霉味混着豆浆的香气,在空气里缠成一团,闷得人喘不过气。
得再去趟青河村,问问周明德民国三年在做什麽。
他想。还得查查陈氏药行当年那个姓王的经手人,现在还在不在。
账册上的字迹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又格外模糊。
陆川盯着那行被虫蛀的签收人名字,心里清楚,这只是开始,後面要查的,还有很多。
陆川的思绪像缠成一团的线,正乱得理不清时,脑子里突然“叮”地一下,像有根细针挑破了迷雾——一段模糊的记忆碎片猛地窜了出来。
他记得上次跟陈霜宜去周明德家,陈霜宜正跟周明德隔着茶几问话,他插不上嘴,便百无聊赖地在客厅里踱来踱去。
老式红木家具泛着暗沉的光,墙角立着个半人高的博古架,最上层摆着只青釉小罐,封口处缠着半旧的棉纸,一股冲鼻的药味正从纸缝里往外钻。
他当时心里嘀咕这药味怎麽这麽烈,鬼使神差地就解开棉纸,见罐子里是些蓝莹莹的粉末,便随手倒了点在随身带的密封袋里,後来回了巡捕房就顺手塞进了办公桌抽屉,早忘得一干二净。
“对了!”陆川猛地一拍大腿,心脏突突地跳起来。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办公桌前,拉开最底下的抽屉,在一堆文件和旧笔记本里翻找,指尖触到塑料袋子时,他一把抽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