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木器厂的铁门锈得不成样子,陆川用枪托猛砸两下,锁芯“咔哒”崩开,两扇铁门在风雪里晃出刺耳的吱呀声。
车间里弥漫着松节油和霉味,地上堆着半朽的木料,刨花被风吹得在墙角打旋。
陈霜宜举着枪往里走,手电筒的光柱扫过布满蛛网的机床,铁架上挂着的锯条冻得发硬,在光柱里泛着冷光。
“周明德!”陆川的喊声在空旷的厂房里撞出回声,惊得梁上积尘簌簌落下。
他们搜遍了三个车间,连後院那间堆废料的棚屋都没放过。
墙角的炭盆还留着馀温,旁边压着张揉皱的卷烟纸,显然人刚走不久。
陈霜宜捡起纸团,指尖触到一点黏腻,是没干的桐油,和阿翠碎布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他往哪跑了?”陆川踹了脚旁边的木箱,钉子松动的木板哗啦散了架,露出里面码得整齐的新木料,每块木头上都烙着个模糊的厂徽,和阿翠那片木片上的符号重合。
陈霜宜走到车床边,金属导轨上沾着新鲜的木屑,尽头的窗户开着,冷风卷着雪灌进来,吹得窗台上的脚印微微变形。
那是41码的皮鞋印,和医院窗台上的一致,只是这串脚印更深,像是跑过时留下的。
“追。”她没回头,已经认出窗外雪地上那串延伸向铁道的脚印。
木器厂後墙紧挨着货运铁轨,此刻正有列煤车鸣着汽笛驶过,白雾在风雪里散得极快。
两人翻过断墙时,铁轨上的积雪被车轮碾得发黑。
陈霜宜蹲下身查看,铁轨缝隙里卡着片撕碎的青布,布料挺括,和周明德平日里穿的棉袍料子相同。
“他扒火车走了。”陆川望着煤车远去的方向,汽笛声已经变成微弱的呜咽,“这趟车往苏北去的。”
陈霜宜捏着那片碎布站起身,风卷着雪打在脸上,生疼。
她忽然想起青河村那根枣木拐杖,想起医院窗台上的血迹,想起阿翠攥紧的桂花碎布。
周明德布的每一步棋都带着算计,却偏偏在这木器厂留下太多破绽。
“不对。”她忽然开口,手电光柱重新扫向铁轨旁的矮树丛,“他故意引我们往铁道追。”
雪地上除了那串皮鞋印,还有两行极浅的痕迹,像是有人踮着脚往相反方向走,被风雪盖得快要看不清。
陈霜宜跟着痕迹往回走,在木器厂後门的垃圾堆旁停下。
那里堆着几个空油桶,其中一个的桶壁上,有个新鲜的钻孔,边缘还沾着柴油。
“他藏了辆车。”陆川立刻反应过来,“用柴油车改的,动静小,能在雪地里跑。”
两人顺着轮胎压出的浅痕往南追,直到痕迹消失在一片结冰的河湾。
冰面反射着雪光,远处的芦苇荡被冻得僵直,像无数支指向天空的枯骨。
“让巡捕房封锁所有渡口。”陈霜宜掏出怀表看了眼,时针指向凌晨四点,“他要过江。”
陆川点头,正要摸出哨子召集人手,陈霜宜忽然按住他的手。
河风里飘来极淡的烟味,不是卷烟,是庙里烧的檀香。
她望向对岸的芦苇荡,那里隐约有个黑点在移动,像只夜鸟掠过冰面。
等陆川举起枪时,黑点已经钻进芦苇深处,只剩点火星在风雪里闪了闪,灭了。
“他知道我们来了。”陈霜宜的声音在寒风里发沉,掌心的木片被攥得发烫,“阿翠那片木片,是他故意留的诱饵。”
雪又大了起来,河湾的冰面开始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原来他不是要跑,是在等时机。
等他们被木器厂的假象拖住,等江面的冰结得更厚些。
陈霜宜将那片青布碎塞进证物袋,和阿翠的桂花布片放在一起。
两截布料在袋里轻轻碰撞,像两块不肯妥协的拼图。
“回医院。”她转身往回走,脚印很快被新雪覆盖,“阿翠醒了,或许能想起更多事。”
陆川跟在她身後,枪套里的枪硌着腰侧。
风雪掠过木器厂的铁皮屋顶,发出呜呜的声响,像谁在暗处低笑。
他们都知道,这局棋还没结束。
周明德就藏在这片风雪里,像块冻在冰下的木头,等着开春时,再露出带刺的年轮。
一定不能让他逃。
如果这一次放过他,下一次就还会有受害者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