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解弦更张“真可谓是励精图治啊”……
本朝对边疆部族的统治沿用了前朝羁縻制,通t过拉拢和加封当地部族首领来巩固朝廷统治,西南地区的几个羁縻州比中原各地州府的政令律法宽松些,更偏向于各部族协同自治,并定期向朝中纳贡。
羁縻州的镇抚使继任方式也与中原有所不同,多为部族世袭,除常见的母子或父子承袭外,镇抚使职司有时会由男首领传与其妻,亦有女首领传与子媳,礼法方面并不十分严格,具体要看继位者在当地部族的声望和能力,确定後再由当前的镇抚使向朝廷请旨册封,这在过去百年间皆曾有过前例。
这次上奏的黔南羁縻州镇抚使,原本向朝廷请封的继位者是他唯一的男儿,然而其男于三月前在山中遇野兽袭击去世,这镇抚使当时本就有疾,又因此事急火攻心吐血晕倒,如今已卧病榻月馀,这次是预感到命不久矣,于是再向朝中请封,改为将职司传与其妻。
季无殃上午见了这封奏疏,依照旧例批复允准,正待明日连同其馀例行公事的奏疏一起让宫人送至政事堂。
方才因感叹朝中可用之人太少,她又想起了这封奏疏,遂拿起来递给旁边一位太妃,让书房内衆人相互传阅,等她们都看完,婺国夫人将奏疏递回:“太後是想啓用那些同咱们往南来的朝臣家眷接手亡人职司?”
季无殃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她们中多有才学出衆者,你们回去也私下替我探探她们各自的想法。”
另一位郡王妃面上却有些忧心忡忡:“若要推动此事,朝堂上必会有不小的阻力,眼下各处局势未稳,此等颠覆中原礼教的革新还需多做铺垫。”
季无殃想要的革新不止这一项,另一件与那封留中不发的科举奏疏有关,因御驾迁都之前的秋季才举办完殿试,本朝科举为三年一次,正常来讲下一次开设科举应在两年之後,眼下虽然是用人之际,但短时间内再次开设科举对于新朝国库也是不小的消耗,所以季无殃准备驳回这道奏疏,并在这两年里为女子参加科举的革新做些准备。
“这些事的确急不来,但也不能因朝堂阻力而滞缓。”季无殃朝坐在下首的何去非指了一下,语气严厉,“方才她说的燕地情况你们也都听到了,人家花了短短三年夺走我朝半壁江山,伏兆从蜀中杀出到占领长安亦不过两年,东西两地崛起使我们不得不仓皇南逃,若再不尽快推动革新,只一味像那群儒臣一样抱着旧日礼教不撒手,等到周边民间女子将来都跑光了,咱们还能杀得出男人的重围吗?”
书房内衆人闻言皆凝重默然,何去非见这是个机会,遂起身向季无殃禀说此行往北见了幽燕军的威风,如今蜀中铁女寺军亦不遑多让,她认为江南女子不能在这上头被人比下去,因此向季无殃请旨组建女子军队。
季无殃注视她片刻,又垂眸想了想,许她先在建康皇城内组建一支女子禁军,说要看看她的本事。
何去非兴奋地应了一声:“遵旨!”
这时屋中衆人也纷纷起身,笑着鼓励了何去非几句,随後上前一同草拟了驳回近期开设科举提议的上谕,称庆平帝虽然在新都建康登基,但国号从未更变,科举时间亦应按先帝朝来算,即两年後开设,不遵循上一场科举时间是意欲分裂新帝朝与先帝朝,打断传承,往後若再有奏请提前开设科举者,一概以乱政论处。
婺国夫人将拟好的上谕念了一遍,季无殃听完满意地点了点头。
正好隔一天是朝会日,一衆朝臣在阶下听到驳回提前开设科举的上谕,见季无殃将此事说得如此严重,皆不免惶恐,只得喏喏称“是”。
随後政事堂宰辅中书舍人出列提到伏兆在长安封王一事的应对,朝中有人称应当再次调兵往西,趁伏兆本人和铁女寺军主力都在长安,直接攻打蜀中益州,同时也有人提出应当先向北全力收复洛京。
淮水北岸的事,近日朝中也有不少人知道了,又听闻何去非独自去了一趟洛京,竟给太後带回了几车皇城贵重物,有朝中党派私下里揣测幽燕军统帅是在以此向季太後求和,说明幽燕军近期不欲开战,于是更加强烈要求再次北伐,同时另一部分人则认为幽燕军此举有诈,不应顺势再战,恐怕中计北伐後,遭到铁女寺军从西边偷袭。
一衆朝臣因实在摸不清幽燕军统帅的真实意图,在阶下争论不休,很快形成了对立,不管是否再次派兵出征北伐,都有人激烈反对。
季无殃坐在殿上默默看着阶下朝臣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她早在昨日于西殿中看幽燕军统帅主动归还的殿中旧物时,就明白了对方的险恶用心,今日朝堂上衆人为後续战略迅速分化,对方此举目的已然达成了。
季无殃觑起眼睛瞥向身前的龙椅,庆平帝伤寒未愈还在养病,今日没有临朝,龙椅上此刻只有一顶冠冕。
她看着那顶冠冕,等朝臣们依次发表完各自的想法,才悠悠说秋收季节不宜开战,何况目今朝中亦无良将,难保一战即胜,加上淮南各地才经离乱,需要时间休养生息,也需要细细择选良才并加紧练兵,等到一切筹备妥当,才好再次北伐以期一举光复洛京云云。
这个决定同时安抚了意见相左的两拨人,又给了衆人一些希望,于是再次北伐一事便暂且搁置了下来。
而对于西侧伏兆封王之事,朝中亦遵循季无殃的决定,派兵增加边界驻军时刻关注西边和北边的动向,同时对内严密封锁消息。
在这日朝会接近尾声的时候,又有礼部尚书出列请旨,称目前建康宫内监司空置,需要圣上下旨择日选用宫禁内监。
过去建康作为陪都,建康宫未留内监,只空有个内监司,里面两名内给事,是个白领俸禄的闲职,原本迁都队伍中的内监抵达建康後,会接管建康的内监司,但因途中遭难,洛京出来的太监全体覆灭,以至于整个建康宫如今一个太监也没有,宫中日常打理及向外朝传话,都是季无殃从迁都队伍中带出来的那些内廷女官和宫人负责。
如今新帝登基也有半年多了,建康宫内监司还一直空着,礼部便认为待各处平稳後,宫中还是会照例择选新内监入侍宫中,所以私下里放出了风声,有些想要进宫搏富贵的人家,已悄悄把男儿送去净了身,更有早已成年的男人因没甚才学,也想以此出人头地,托关系找人净了身,并寻门路花钱在礼部挂了名,这些人都是至少一个月前就已经净身完毕,这也是他们的一点小聪明,因都想着一旦宫中开始择选内监入侍,必然是要立刻能用的人,等到正式消息放出来再净身还要将养些时日,就赶不上头茬被挑去圣人身边伺候了。
然而季无殃这日在殿中听到礼部尚书的请旨,却只说过去洛京皇城内监司人员冗杂所费过甚,如今新朝各处未稳,国库开销不小,宫中更应该带头俭省以做表率,目前建康宫的宫官和宫人数量完全足够,不必再择选内监,一并连内监司也要裁撤。
礼部尚书万万没料到季太後竟会直言回绝,不禁傻了眼,本想再说两句,但太後明说要为国俭省,他若再劝宫中择选内监也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于是他张了张口,半晌只憋出一个“是”字,默默退回了列队当中。
殿中有与这礼部尚书不是一党的对头,见此情形不禁冷笑了一声,暗道这礼部尚书也是没有提前打听太後的喜好,但凡过去对洛京皇城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这位季太後生平最厌内监,称他们“谄谀无骨,一身溺气”,从前做皇後的时候,御前内监往後宫传话都没资格踏进她啓明宫的大门,今日礼部尚书不明就里提出要为新朝择选太监被驳回,不少对家都乐见其吃瘪。
这时又有宫官站在殿前问衆朝臣是否还有事啓奏,见阶下衆臣皆垂首静立不言,季无殃点头叫散,结束了这日早朝。
接下来的数日里,建康朝堂及新朝各道州府都在如火如荼地执行季无殃颁布的数条新政令,包括调派江南军前往北边和西边加强领土防线,以及向山南道和黔中道各乡张贴今秋免征告谕,并安排州府吏臣衙役帮t扶乡间秋收农忙等事。
直到中秋过後的一日朝会上,在进行完各部例行奏报後,忽有御史中丞出列弹劾礼部尚书,称其在民间以宫中内监司择选太监为由收受贿赂,并夥同僚属骗城中男民净身待选,如今内监司遭裁撤,那些净了身又花了钱的男民发现上当,昨日傍晚聚集起来围堵礼部散班出来的一衆吏臣,又有人将此事告到了御史台,乱哄哄地在几个衙门口闹了半日,还有许多民衆围观,惹得议论纷纷。
季无殃听完弹劾,越过面前龙椅上康复不久尚有些微咳的庆平帝,扫视阶下六部,却未见到礼部尚书其人,这才想起早朝前有宫官回禀过,说礼部尚书称病告假了。
“此等败坏朝纲之事断不能轻纵。”季无殃疾言厉色地给此事定了性,随後将此事交予御史台细细查明,并由政事堂的尚书左丞全程亲自督办。
这桩“礼部受贿案”在此後半个月的严查之下,除礼部全员涉及受贿外,又牵扯出六部买卖吏卒名额之事,各部衙门中的吏卒不同于官员需要科举进士出身,多聘用本地良民,各部也有一套单独的选拔标准,因新帝今年在建康登基,各部事务繁多,人手不足,从建康城内也难招到附和要求的吏卒,因此各部动了歪心思,收钱放宽任用标准,招了一大批不符合要求的男民进衙门吃皇粮。
庆平小皇帝得知此事,在後来一日朝会上发了大火,怒斥群臣“欺朕年幼,藐视太後”,亲自下旨革了一衆官员,命人逮捕买名额的吏卒下狱,说完仍不解气,还要传廷杖责罚政事堂辅政大臣,群臣见皇帝动怒,皆跪倒于殿中叩头请罪,最後还是季无秽开口劝儿皇息怒,说杖责宰辅不是贤君所为,庆平帝这才只得作罢,政事堂内辅政群臣又忙叩头向太後和皇帝谢恩。
经此一事,本就人手不足的建康朝堂又去了一批官员,而距离下一次科举选拔人才还有两年,很快政事堂将各部衙门窘境上奏徽音殿,季无殃便让婺国夫人和那几位郡王妃联手推动啓用洛京旧臣家眷补缺,摄行亡人职司。
政事堂本对此事颇有微辞,但奈何朝中各部实在缺人,加上季无殃也说她们只是暂时代管,官位前都加了“摄”字作为区分,以此按下了朝中男官们的强烈不满。
婺国夫人等衆为此事推动了两个月,终于在冬至这日将第一批摄行亡人职司的洛京女眷送进各部衙门走马上任。
“季太後这几个月真可谓是励精图治啊。”
妊婋这天在上元府中看完最近从南边送回来的消息,给议事厅中衆人总结了这麽一句。